八月十三这日,正是沈王氏的忌辰。王家请了大师在城郊的寺庙里做了场法事,沈家几位姑娘皆是去了,只是沈沐言却是自始至终没露面。

眼下几位姑娘正从正殿出来,由小僧引着去偏殿的厢房歇息,预备着斋饭。

而沈水烟此刻仍是跪在蒲垫之上,正殿里头的香炉隐隐冒着烟气,檀香之气环绕于鼻尖,她平静望了眼儿插在鼎中快要燃尽的供香,深深呼出一口气。

“咱们走吧。”

沈水烟缓缓起身,玉簪上前轻轻扶了一把。她的声音很淡很轻,正如香炉上方的烟气,只要经风一吹便会打散。

按照事先约定好的地方,她们从侧门出去,抄过一条幽静小道,便至了一处厢房。

这回玉簟却是没跟来的,为着不叫人生疑,沈水烟只让她去偏殿等着,身边儿只带了玉簪一人。这会儿玉簪率先一步掀开那浆洗得近乎脱色的帘子,迎了水烟进去。

这处厢房隐在翠竹绿树之中,常年不经日晒,里头确是有些阴冷,沈水烟不禁缩了缩肩膀。卫妈妈见了人来,轻轻福了一礼,将人引至里屋。

此时的王卫氏正端坐在圆凳上头,手里捧着盏茶,见着卫妈妈迎了人进来,只朝沈水烟微微一笑。

沈水烟压着步子,微屈着身子行了一礼,在她一壁儿坐下。

王卫氏端详了她一阵儿,见着沈水烟眼下顶着两圈儿青色,今日穿的素静,衣裳宽松却是了一圈儿,几日不见,倒是又清瘦了些许。

看罢,她只淡淡收会视线,眼眶霎时就红了:“你母亲把你生下来,却不是叫你来受罪的,她若是瞧见你现在这般,她又怎能心安呐?”

沈水烟心下一颤,眼睫也跟着动了动,嘴角扯出一抹苍白的笑:“让舅母担忧了,不过是梦魇了几日罢了,过了这阵儿,想来便会好了。”

说这话儿时,沈水烟面色平静,不过眼里情绪涌动,手上的帕子也握紧了些。

“你前几日送来的信我自是按着做了,只是你母亲生前在身边儿伺候的人怕是都各奔东西,被买去了旁的府里,青州大户人家不少,一时半会儿怕是难查。”王卫氏顿了顿,轻轻叹过一口气,聊入了正题。

她默了一瞬,放了手中的茶盏,又继续:“至于先前替你母亲接生的大夫,已是过去多年,青州早已没了这号人,怕是因着你母亲的事儿,恐沈家治罪,早早避难去了。”

沈水烟闻言,眉头轻挑。

当年替她母亲接生的大夫是青州响了名儿的接生圣手,如今人却是在他手上没的,一世赞语毁于一旦,他恐主家刁难远走他乡,自然是说的过去。只是先前在场目睹过这件事儿的旧人,却皆是杳无音信,而当时的王妈妈还是借了沈老夫人的情,才得以留在了自个儿身边照顾的,如此想来倒是可疑。

想到这儿,沈水烟越来越觉得着是一场算计,这使她背后起了阵阵凉意。

“这世间突然变得杳无音信的人,要么是离了先头的主家,得了庇护改头换面,要么是遭人算计在这世上从此消失。”沈水烟掩下心绪,捧过茶盏轻呷一口,语气轻描淡写。

在王卫氏眼里,沈水烟毕竟是一个小丫头,她没成想沈水烟会考虑到这一点,身上顿时寒毛卓竖,吞了口唾沫:“依你的意,你母亲是被害死的?”

王卫氏的声音很轻,屋里更是安静,只听得窗外树叶哗哗作响,偶有飞鸟略过,传来几声清脆的啼叫。

“这大夫是我王家请来的,从头至尾一直都是他伺候着你母亲,若是你母亲的死真有蹊跷,又怎能叫我们安心?!”王卫氏想了一阵儿,又说了一句,胸口起伏不定,眼角霎时挂了几滴泪。

卫妈妈见状,立马上前拿了茶盏与王卫氏,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背。

沈水烟手指轻轻搓着杯口,眼波流转,忽地不在意地勾起唇角,微微笑起来:“舅母不必惊慌,这不过是烟儿随口一说,怎可妄下定论?”

王卫氏饶是捧着茶盏吃了好些口,才稍稍缓过神来,卫妈妈见状,也跟着劝道:“是了,这件事儿再如何,也归不到夫人您的错,您又何必自责呐?”

见着王卫氏脸色平静下来,沈水烟眼睫微颤:“因着此事儿,还劳舅母去接一个人,倒是不急着见,只让她在舅母府上住下便好。”

玉簪替沈水烟戴了帷帽,从厢房后头的小路穿了出去。那会儿没跟着去偏殿,却也是借着解手之由出来,眼下约摸着几个姑娘快是吃完了饭,这头紧赶着些,该是来得及。

偏殿离这头有不少路,偏生前几日又落了几场雨,沈水烟敛起裙摆,脚下一片泥泞,确是不好走。

玉簪轻轻搀着水烟,这头终是上了廊子,廊下清风徐徐,携着丝丝凉意,忽听前头不远处传来了娃娃的哭声,伴着脚步,越来越近。

沈水烟轻轻皱眉,不觉身前多了道儿阴影,她面前遮着帷帽,有些看不清,只听一壁儿的玉簪惊呼一声儿:“这里甚少有人,却是哪里来的小丫头?”

闻言,沈水烟轻轻撩开面前的一层纱,只瞧见一个小人儿站在身前儿,肉嘟嘟的脸蛋儿上一双眼睛通红,密而长的眼睫上还挂着几滴泪,瞧着好不可怜。

沈水烟有些不知所措,转而又望了望四周,廊下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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