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贫微之人,不知还要遭遇多少冷嘲冷眼,经历多少辛劳困苦,方有出头之日?
又或者一生无所成?那又该当如何?
自己又岂能甘心!”
琴音惑动下,激荡起心事,这年过三十的豪雄男子,竟也几欲泪下。
一曲罢了,崔善为默然片响,叹息道:
“自古而今,芸芸众生,在世间不逢时者多矣!
崔某之所幸,又何其侥幸!
三十五岁得遇高祖,十年之后高祖起兵建唐,武德九年又贞观九年,相识二十八载,君臣遭遇。
比起芸芸众生,实属万幸。人生一世,如是而已。”
他扫视众人,见太华与薛礼犹带戚颜,垂目沉思少顷,又抬眼看看天色,道:
“崔某再奏一曲,名为《山河引》,是削减《高山》《流水》二曲,合二为一,别出一引,山高水长,伯牙子期,终有相会之时!”
说罢,微调琴弦,商音转宫音,抚奏起来。
这一曲将《高山》《流水》两操合为九段,高山四段,流水五段,令高山流水融为一体,气韵起承自然得宜,调达抑扬高下,意味无穷。
仿似峨峨泰山,洋洋江河,各尽其妙,却又相恋相依,山水环抱之间,
时而又似有那乐山仁者与乐水智者的知音相会,渔樵对答,
时而又如在跋涉于这秦晋群山之巅,见那长河万里,自西天倾泻而下,过龙门而弘阔,似巨龙挣脱束缚,浩荡奔流东去,汇入无边大海,虽经千般曲折,却势不可挡,且无穷无尽,不知所踪。
此曲与上一曲猗兰操大为不同,典雅悠扬,淳厚恢宏,一扫哀怨悲切,听者虽在秋日,却如沐暖阳和风,又逢知音良人,游走高山大河,经历山川险阻,却不知终归何处。
曲终,余音袅袅,众人无言。
上一曲伤感的情绪,已有抚平。
待沉浸的神情渐渐和缓,
听得黄裳慢声道:“始闻之惧,复闻之怠,卒闻之而惑,荡荡默默,乃不自得。”
崔善为知晓他这是借北门成问乐于黄帝之说,
一笑回道:“卒之于惑,惑故愚;愚故道,道可载而与之俱也。”
黄裳微怔,未料到崔善为会以庄子原文作答,自己岂会不知?
只是未能体悟其中真意“为何这琴音之惑愚,会道载同归?”
但当着众人,也不露短,不再追问,反而故作姿态,扬眉行礼道:“谨受教。”
崔善为瞧见,知他并不满意,却也不道破。
转眼看向亭中的两位女冠,道:“善为此行,匆匆赶路,来不及聆听二位上师仙音,留待日后。”
太华女冠面上泪痕已擦拭干净,柔柔道:“自八年前赵师一去,多年未闻如此雅音。今日幸甚。”
“清河公琴道已至化境,用指甲、指腹弹奏,肉甲相和,取声温润,以免纯甲过惨,纯肉过钝,也正是赵师一脉。”玄华女冠清声补充道。
崔善为道:“赵师琴冠天下,出神入化,善为岂敢与之相提并论,只是同在长安,有幸以琴道相交。
此琴恰为赵师弟子公孙常所斫,名唤‘寒漱’,此次携来,愿奉予上师。”
太华女冠道:“多谢清河公,太华已是方外之人,正以道法坚心静气,不敢以琴动情,暴殄天物。
此琴清河公若不自用,我看交予小七娘也甚好。”
说着,笑着向柴瑶光招了招手。
柴瑶光轻快地走到她身边,扯过另一张蒲垫,笑盈盈地依偎坐下。
太华女冠拉过柴瑶光的手,看着这明丽小女,眼中满是怜爱欢喜。
仲长潜听到三人推崇赵师,想起无功先生说过“当世大琴家,以赵耶利为冠,琴艺无双,方乎马、蔡,正错谬五十余弄,削俗归雅,传之谱录,琴界尊称赵师。”
先生与崔公已是琴道大家,竟还有人高过他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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