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在这嘈杂船厂经营多年,早已养成了气沉丹田说话的习惯,此时声如洪钟,愈显得人孔武有力。

祁时见说话的底气亦不输对方,上前一拱手,道:“先生误会,晚生家中有一宝船,乘风破浪时听暗处吱嘎作响,有人提醒说可能是龙骨招了虫蚁鼠患。久闻梁氏兄弟大名,今特来相邀,请二位能人前去为宝船诊病。”

梁高杉凝色打量了祁时见一番,心中不禁起了疑思。

这富贵少年一席话听上去合情合理,但细究却处处怪异。

且不说少年口中的“宝船”是否为真,这“虫蚁鼠患”“吱嘎作响”就让内行人费解不已。

何为宝船?宝船,福船也,多舱多桅多重板,专为应对海上风浪所设,小则二桅二帆,大可至九桅十二帆,蓬、帆、锚、舵没有二三百人不可动。龙骨亦有讲究,可不似寻常民船常用樟、杉,必是上好的楠木才可撑起巨船之身劈波斩浪。而楠木最珍贵之处莫属防腐防蛀,怎会轻易听得“吱嘎作响”?

况且,朝廷禁民造二桅以上巨船,虽说已经管得并不严苛,但若要修造宝船,那些个巨贾豪绅的,也多会想方设法选山阳清河的官造。他这枝杉船厂不过是底平舱浅的内河船造,手臂再长也够不着海船。

由此看出,此人若不是有心在消遣他,那必是话中有话。

梁高杉把账簿一抖,丢进了账房怀中,将人遣走后,微微拱手致意。“是在下愚钝,三言两语听不出这‘宝船’病在何处,还望小官人明示一二。”

少年含笑将扇一打,上面金纹泛着水波。“那还请管事的寻个方便说话的地方吧。”

梁高杉左右稍一梭巡这对年纪轻轻的来客,对一个手下工匠高声吆喝了一句听不出是方言还是行话的话,似是告知他自己要暂离片刻,叮嘱他监工,在得到对方回应后,才转脸朝里面比了个手势。“请。”

枝杉船厂仿官造也将屋舍与船厂分东西而建。穿过一小片用作蓬厂的仓房后,蒋慎言与祁时见被领着进了一间堂屋,因为隐隐能嗅到一些灶厨烟火,故而判断此地应是跟灶房饭堂挨得近的,估摸就是梁氏兄弟专门用来会客谈买卖的地方。

进屋后瞧见一张丈八长桌,上面貌似凌乱实则有序地堆满了各种船造图纸和奇形怪状的绘制工具,还有两艘精巧的船条模型,更确定了他们的猜测。

梁高杉将图纸稍微挪了挪地方,空出一片可放茶盘的位置来,看那大开大合的动作,也不似是个讲究的人。

见梁高杉要煮茶,祁时见伸手一拦,道:“不必了,我等不会久坐。”

梁高杉扫了他一眼,许是见这比自己孙儿大不了几岁的小辈如此老气横秋地端架势有些许不习惯,但也无意跟对方推让客气,便顺了对方的意,直接坐下了。

“此处没有旁人,小官人尽管说吧。”

蒋慎言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侍立在祁时见侧后。在少年勾勾手指后,她顺从地从怀中掏出一个令牌来递上。不用说,那正是陈治的无为教令牌,上面还写了“交罪”二字。

梁高杉一见放在桌上的物什,倏地沉下脸色,还不待他说话,祁时见便抢先开口:“未免误会,晚生可告知,此物非偷非抢,是其主人为报恩主动借出的。”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