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良则“嘶”了一声,顿下斟茶的手,琢磨起这话来。

面前这俊俏丫头年纪小小,但看事心细如发,思绪敏捷,能一下抓住问题的重点,确实有两下子。他余光偷偷观察祁时见的反应,见他嘴角含笑,眼神抑不住的赞许,倒是流露了几分应该属于他这般年纪的年少光彩。

活了快四十年的丁良则也是从风华正茂之时长起来的,这少年人的心性他又怎会不知?时常听闻小兴王冷酷决绝、傲睨一世,与他父亲兴德王祁元思的淳厚宽仁南辕北辙,反倒更像外祖蒋察的脾性,祖孙二人关系也极为亲昵。

本以为会是个杀伐果决的狠厉之人,今次一见,倒让他缓了一口气。

丁良则不止一次私下从蒋察口中听到他对这个外孙的赞许,甚至称他有大将之才、帝王之风。用蒋察酒后真言说,就是“比那个花魔酒病、玩物丧志,自以为聪明的宗家小子强了百倍”。那时是蒋察辞官后第一次到访安陆,二人自京城一别多年未见,不免饮多了酒。蒋察罕见地在他面前发了两句牢骚,足见当年与“八党”一争的失意在他心底堆积了多少不满。

丁良则还清晰记得蒋察说了这么一段话:“那宗家小子若真有些本事,也不至于皇位坐了七八年还是摇摇晃晃。他为何放任那‘八虎’与文官争斗?所谓帝王之术,不外乎‘制衡’二字,他自己没真本事压住满朝百官,就专门养了一群狗来与之牵制!如此德不配位之人,不要也罢!”

当时倪力刚死,蒋察有感而发,借着酒意说了大逆不道的话,但也说在了丁良则的心窝里。这么多年来的委曲求全终于得见天日,就为这段话,也要再多饮三杯。

转过年来,蒋察被朝廷召回,平步青云,这都是好事。后来当今圣上的一系列作为又更加验证了蒋察那夜在他府上的醉话:倪力死了,没两年又冒出一个殷宾鸿,重蹈当年“八党”旧路,依仗圣上,集结党羽,成了又一个只手遮天的国姓爷,和万阁老为首的百官又一次撕咬起来,矛盾愈演愈烈。

但接下来的发展让丁良则自觉不寒而栗。万阁老没有像当年公开列罪上书诛杀倪力一般将锋芒直接指向殷宾鸿,而是选择了与其拖延消耗,把一切激烈都隐于波澜之下。很多人都说万首辅老了、怕了,没了当年的傲骨嶙嶙,但丁良则不这么想,他隐隐觉得万新知不是不发,而是在蛰伏以待。直到今年初传来圣上不豫的噩耗,丁良则脑中的警钟骤然敲响。他莫名想起蒋察那句“如此德不配位之人,不要也罢”来,怎么都无法从脑海中驱除。

他升起一个狠毒的猜测,或许,万阁老一众百官的反击,不是冲着殷宾鸿这条枝叶,而是选择了直接拔根呢?毕竟,倒了一个倪力,又起一个殷宾鸿。若再杀一个殷宾鸿,那谁知还会再冒出下一个谁呢?连根拔起,不是最优选择吗?

这个猜测让丁良则寝食难安,可终究事端远在北都,刮风也刮不到千里之外的安陆城来。只是他才稍一松懈,一封来自蒋察的书信就把他捶进了漩涡之中。

为今之计,就只有搭上一艘大船,才能避免淹死的下场。至于这掌舵之人是谁,就不好言说了。

丁良则看着蒋慎言,对这艘船的沉浮有了一些判断。

女郎若有所思,说道:“若没有动作,又何须避嫌?如果我猜的没错,蒋元戎许是已经在着手准备了。殿下,这是好事吧?”

“是好事,”祁时见以悠然自得的方式语出惊人道,“前提是外祖是为本王铺路而准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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