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重九看他第一次回家,不懂家规门风,没有罚他,只言下不为例。不曾想第二天竟然又偷了十数个婢女的贴身衣物,惹得白氏的当家主母萧玉若想要把他剥皮抽筋。
白重九费了一大番功夫才平息事端,只是这样的事数不胜数,且白归一越加放肆,每日去跪祠堂已经成为了家常便饭。
白重九一边不能忤逆母亲,一边又不便对他一味放纵,只好禁了足,让人在鹿鸣苑清修。每日抽出两个时辰前来教他识文断字,以及家传绝学。为保险起见还在外面设了结界。
可当半年后白归一术法有所成时,这结界还是形同虚设了。
白重九心知他心地不坏,只是需要修身养性,于是重新思考了一下当年他们父亲那个将他送到苍梧山的主意。
“阿九,我真的要去苍梧山吗?”白归一刻意表现得乖巧顺服。他只有在白重九面前才这样,而在其他人面前根本就是一个混世魔王,让人恨得咬牙切齿。
“你想去吗?”白重九饶是如此问,可也能看出来他的跃跃欲试。能够离开这个牢笼,出去看一下开阔的天空,这是他一直的期待。只是害怕自己看穿他的意图而生变故,这才故意遮掩。
白归一在苍梧山求学的一切,白重九虽知道的不多,可依着他的性子与古青羊的书信,他总能有猜测的方向。
每次收到他事无巨细的告状书信,白重九总是会心一笑,并不生气。天知道他为何不生气,还如此护短,这短护得太过明显,让青羊仙尊从他措辞恭谦但是一成不变的只言片语就发现了,于是再不写信前来。
白重九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变得如此。是因为骨肉亲情?他对自己的同胞小妹白清零也没有这样的宽容与费心。也因此,还惹得萧玉若与白清零颇有怨言。
常理来说,白重九为嫡长子,亲生母亲出身名门,且贵为白氏主母。白归一的母亲不过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侍女,靠着几分白登道的喜爱破例收了房。后来生了白归一后才纳为了姨娘。
因了嫡庶之分,两人本该水火不容,可他就想这样宠着他、看着他、护着他,宠着他嬉笑怒骂,看着他功成名就,也护着他不再经风历雨。
当他年少成名时,他由衷为他开心,遥遥为他庆贺,这种欣喜比自己获得了任何肯定都要深刻。他一度认为,他与他的人生可以这样直上青云。可到底是世代经商,心底总是有种天然而来的危机感,深谙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
果然,随着他被奉为鬼道魂术一脉的祖师爷,随着他以夜游神自居,且在关山一战封神,名誉已经毁誉参半。后来有十多个闺阁女子被一剑剖心,死前还遭遇凌辱。此一事的凶器正是白归一的佩剑鹿鸣。他被确定为凶手,进而被中原玄门正道所不容。
他们的父亲白登道一气之下,卧床不起,并且很快撒手人寰。最后,又经历了夜笙歌惨死和麦门城摄魂一事,中原玄门正派公然捉拿凶徒白归一。
白重九知道,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白归一的性子他最是明白不过,明白他不过是放浪不羁,特立独行惯了,可若是行凶犯罪,他是万万不能的。他对这个亲自教出来的孩子有信心。于是修书一封,要他回来为父奔丧。他想要借机问个清楚明白。
不曾想,就是这封书信成为了他的催命符。玄门各派埋伏在他的必经之路,准备截杀。白归一激战不敌,负伤逃回白纸门。
那日,白重九终于见到了阔别五年的白归一。
比起五年前他前往苍梧山探望时,他身量更显挺拔,一袭黑色长袍让人觉得沉郁。那张脸也饱经风霜,再没有那样明媚灿烂到不像话的笑了。
白重九似乎看到了小时候流浪在街头的他,整个人陷入一种豪无止境的绝望与麻木中。他觉得他不是被人毁灭,就是自我毁灭。
他跪在灵前,眼泪混合着脸颊上的血滚落下来,让他看得很是痛心。
白重九因了白登道之事心中剧痛,又硬生生扛着病体,料理家事,早就是强弩之末,被人扶着才下了床。
白归一看到他,立刻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阿九,我回来了。可是我很快又要走了。”
白重九拉着他,慢慢在他面前俯身,他一字一句开口,“抬头,你看着我。”
白归一这才敢抬头看他。
白重九又问,“外面那些事,都是你做的?”
白归一躲闪着目光,不敢看他。他有些害怕,只是不知道究竟在害怕什么。
白重九怒了,扬手打了他一耳光,“回答我!”
白归一似乎有了勇气,眼睛直直看着他,“在我回答你之前,我想知道,你信我吗?”
白重九看了一眼黑色的棺木,“在爹的灵前,谅你也不敢胡言乱语。”
“好,那你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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