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X年,我五(小虾米)

我每天被钟的嘀嗒声催眠,然后在一种梦境里进入我的过去,这不是每天,却是经常的。其实这不是梦境,是真实的我的过去。

我是在县城里读中学的,县城离我们的村子有点远,村子在好几座大山后面,走路要好几个小时。每次来回我们都是搭的货车。后来有长途汽车在我们那里停靠了。那是后话。一开始的时候是没有的。

我跟小木头合租一间很小的房间。我家那时候还是很穷的,人家说穷得丁当响,就是那种。我也不知道,穷为什么会丁当响。后来我问过小鱼,她说,也许是因为锅里盆里没有东西,敲一下丁丁,敲几下当当。她真聪明。如果她不是小姑娘,我还真会妒忌她。说实在的,如果不是扶贫资金给解决了学费,爸爸也不会送我来读书。小木头家更穷。也是扶贫资金送他来读书的。

自从知道小鱼在城西女中读书,我一下课就往那里跑。幸好小木头跟我不是一个班的。我跟他说,下了课都自己回去吧,不要等来等去的了,烦不烦。他说,随便,OK。学了点英语,他就老喜欢时不时地露两句,但他露来露去也就OK和拜拜。

我们县城里有两座山,山不算大,跟家里的大山没得比,可是却也是山。城西女中离我们学校真不远,但站在我们学校门口是看不到的。沿着山脚拐过去,却一会儿就到了。

可是我跑了几次,都白跑了。每次我到那里,都是看到大校门正在被关起来。学生已经走光了。门房对我喊着,喂,干什么你!这里是女中!其实我不是故意要往里面走,只是跑得有点收不住了。这是我给我自己的解释。小鱼的那首诗《女中放学》给了我特别深特别美好的印象。我听了这么一遍,居然已经全部记得了。闸门开启,涌出积了一夏的溪水。多么美啊。我很向往这么个景象。可是我却都是白跑,最多是赶上关大门,有时候大门都已经关好了。

有一天放学,我重新等着小木头了。可是我等小木头,却等来了她。也就是小鱼。她在向我招手,然后加快两条腿的摆动,走了过来。她从这边走过来,小木头从那边走过来。

听了小鱼的话,看着小木头放光的在汗水中油光光的脸,我差点没有晕倒。因为她说的是:真难得啊,今天会碰到你。我说:你来过?小木头说的是:我们每天都会碰到,然后一起走的。小鱼的家就在我们住处那里。小鱼说:我的家稍微远一点,但是是顺道的。我整个地变成小木头,也就是说,变成木头了。然后,我抬了抬手,我的手中途变道,去摸自己的耳朵了。本来,如果不是想起当着女孩子的面,尤其是这么好看的女孩子,我的手本来真的是想去抽那个油光光的脸的,那个由于奔跑和流汗而红而油的脸,我说的是小木头的脸。

也就是说,这些天,我往那里跑,都白跑了。如果我不跑,就“碰到”了,早就碰到了,而且会一起往回走。我想,也不知道她是走的是哪条道,难道她每天都是绕着道走的?或者是因为我只想着那放学的女中,旁边的经过的全部忽略掉了?

后来,我们就差不多每天走在一起了。有两次,小木头放学晚了一点,也许是被老师罚站了。管它是什么呢。这两次就是我跟小鱼单独走了。

我们三个人一起走的时候,她会问起我们的村子,我会说我的家,家的变化。小木头会抢过去说他的家。小鱼却不说她的家。我只是想,她的胖爸爸是那么大的一个老板,她的家一定会很大很漂亮。我很想到她家看看,可是她不说,我也要矜持一点吧。

我们两个人一起走的时候,我会问她最近写了什么诗。她会说,以后给我看。我见她不问我,最后忍不住说,我也开始试着写诗了。她倒是转过了脸来,象雾一样地转过脸来,然后变成了云的那种。我不知道我怎么会有这种感觉的。那时候我读现代诗不多,脑子里都是老和尚教的那些古诗词,比如苏轼的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这样的句子就会在这种时候冒出来,在她的脸象雾一样地转过来变成云一样的时候。她问我:你写什么了?我感觉脸有点热。我说:保密。然后觉得不太好,又加了两个字:暂时。

当她说她周末想到我们村子去看看时,小木头马上喊起来:欢迎欢迎,欢迎仙女下凡!小木头是直接反应,我是间接的。其实我反应的速度一点都不比他慢。我是踮起了脚,又落了脚,因为我本来是要跳起来的,听到她这么说,我的第一反应是往上跳。可是我的第二反应马上跟上来了,所以我只是踮了一下脚,脚跟重新落了下去,落得有点疼。就象急刹车,比那还严重,不是刹车,而是从往前开一下子变成倒车那种。我被小鱼的眼角瞟到了,我不知道她是否理解我为什么踮脚,只是她的脸又红了。用诗的话说:红霞万朵百重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在有什么想法的时候,脑子里马上会出现一个诗句。

我们享受上县长级待遇了。比县长还好。县长下乡时坐的是大巴。而我们坐的是轿车,而且是奔驰级别的,德国车。我知道,这是世界上很好的车。她爸爸这回不去,因为她爸爸正在出差,说是到浙江什么地方去了。但她爸爸让他的司机开车接送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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