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渠梁屏退了在场的所有人,只留下了卫鞅。
在这关塞之上把酒言欢,当真是一番特别的体验。
微微刺骨的寒风吹过,卫鞅偏头看了看,远处的青山正静静耸立着,松柏亦如是。
嬴渠梁倒酒。
“大良造,来。”
卫鞅接过,迟疑了片刻,“君上,不宜饮酒。”
“都这个时候了,喝吧。”
一掬热泪几乎夺眶而出。
都这个时候了。
喝吧。
二人一饮而尽。
“若上天再给我些年头,我嬴渠梁定当挥师东出,你指挥兵马,我出战杀敌。”
他也向往驰骋疆场,遗憾的是自己早已是一国之君。
卫鞅垂眸一笑。
“君上,我们两个把功劳都给抢了,你让太子和后世之君怎么办?”
天下若安,忘战即危。
前人栽树,后人补树。
世间从未有一劳永逸之事。
更何况是一个国家。
“说的是,父辈有父辈的形势,子辈有子辈的事业。”
忙碌一生,就不必再操心身后之事了。
“君上,卫鞅此生最大一幸事,就是得遇英主。”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卫鞅也许会有很多个,而嬴渠梁只有一人。
君臣相知,千古难遇,岂有他哉。
“有你在,我放心。”嬴渠梁说。
“一切都安排好了。”
诧异间,嬴渠梁抬眼,寻思着卫鞅这话是什么意思。
若真有那一天,卫鞅绝不独活。
嬴渠梁想起十几年前卫鞅说的话。
眼睛微微眯起,他似乎什么都明白了。
正欲说话间,醉酒的卫鞅站起身,抬头望天长慨。
“上天,你待卫鞅不薄啊!”
变法大成,功成名就,国富兵强。
他早已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只是还有一事未做。
那就是报答嬴渠梁的知遇之恩。
他随他来,也将随他而去。
“渠梁,”卫鞅第一次这样叫嬴渠梁,“我突然想起刚来秦国那年,三次面君,第一次你睡觉的事儿。”
卫鞅没有转身,依旧在关墙旁站着。
嬴渠梁轻咳一声,突觉嗓间一阵血腥之味,竟硬生生忍住了。
“也亏你沉得住气,最后一次才拿出你的看家学问,倘若你我之间任何一人少了些毅力,说不定早已失之交臂了。”
卫鞅笑出了声。
“这都是定数,冥冥之中,都早已注定了的。”
有些人,生来就会遇见。
有些人,生来就是要做君王。
有些人,生来就是要完成某个使命。
“我想起来,你我之诺,可是要在这函谷之上豪饮三大碗的。”
刚刚那才是第一杯。
卫鞅转身,笑容却僵在了脸上。
“若有来生,与君再饮。”
他使尽浑身解数说出这句完整的话,安心闭眼前,却又有些不放心。
“活着。”
他叮嘱卫鞅。
风。
肆意狂吹。
似乎要带走什么。
案桌上斟满的酒浮动着。
卫鞅没说话,将两杯酒都端起,喝了。
越是苦痛在身,就越是无话可讲,越是无泪可流。
他笑了。
笑的那么凄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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