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遥凌已经不喜欢这些旧盘子了◎
落日的余晖越过鳞次栉比的屋脊, 跃出一线橘红,挤进人的视线之中。
暖光覆着眼睫,反射的弧光使眼前人看起来有些模糊不清。
宁澹忖了忖, 接受沈遥凌的赞扬。
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沈遥凌眸子很圆, 眼尾微微上翘, 琥珀色的眼珠总比别人多一分顽皮, 湿漉漉的, 好似一头纯洁无瑕的幼鹿。
你以为她朝你跑过来是要钻进你的怀里, 但当你伸开手,她又立即跑开,眼里的纯洁也变作了狡黠, 告诉你刚刚都在逗你玩。
宁澹习惯迅速地找到每个人的弱点, 对沈遥凌,他也同样下过判断。
这是一个很好看透, 但很难讨好的人。
宁澹不擅长讨好,便等着她的靠近。
她每每要打什么主意时,那小鹿的天真和蝴蝶的狡黠便会一齐冒出来,在眼角眉梢窜来窜去,观看她写在脸上的心思,也是一种很长久的趣味。
但现在,那些全都消失了。
他曾经觉得她看向他的目光发冷。
现在,连那种冷意都察觉不到了。
好像在她的眼眸里,他又从一个不想被看见的人, 变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沈遥凌朝着他的脸上明明带着笑。
但那笑容,可以给鱼, 给花, 给那个他觉得平庸卑懦的老师, 怎么能给他呢。
沈遥凌夸完他,对着地上那热气腾腾的栗子一阵可惜。
但她随即发现不妙。
伸手指了指空空如也的小摊后:“摊主跑了。”
宁澹眼睫微颤,缓缓凝神。
答道:“他并非寻常摊贩,而是一名尚未被画像的逃犯。”
沈遥凌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小摊。
“那他是在此发展副业?”
“……”宁澹又顿了顿,声音有些轻而飘,“伺机出城。”
沈遥凌“哦”的一声,点点头。
原来如此。
这里确实离城门较近,又人多热闹,或许就是想等守备不严时混出去。
方才他大约是发现了附近的守卫,故意将铁锅倾倒想趁乱逃跑,叫自己后退,也是避免再闹出人命,让这场骚乱拖延一点时间。
沈遥凌关心地问:“那还抓得到他吗?”
宁澹点点头:“发现他的时候,四周的通道便已全部封住。”
原本只是个很简单的小任务。
没想到,沈遥凌会出现在这里。
方才那瞬,他胸腔几乎震裂。原来惧怕……是这般清晰的滋味。
沈遥凌听罢,也是松了一口气。
能抓住就好。
不然,她都不知道回去怎么跟沈夭意解释栗子没了的事。
沈夭意绝对会说她又在瞎编了。
宁澹提醒道。
“接近年关,城中有些不太平。你出门时最好带着三五家丁。”
沈遥凌点点头,记下了他的教诲。
遂转身道别。
“那我不打搅宁公子执行公务。”
宁澹怔了怔。
他终于发觉,宁公子这个称呼,有些刺耳。
他对沈遥凌直称为“你”,沈遥凌却言辞客气。
虽然从前,沈遥凌也不是没这么叫过。
但大多数时候,沈遥凌会对他直呼其名。
或者干脆撇去姓名。
毕竟赤野林中,只有他们二人,姓名也失了意义。
那般叫法,多久没听到过了?
“等等。”宁澹开口。
沈遥凌疑惑回头。
宁澹看着沈遥凌,视线沿着她的眉眼、鼻尖、唇角一路描摹。
没有找到一丝想要留下的痕迹。
风卷着落叶在身后沙沙作响,有些隐匿的心声藏在了躁动的声响间。
宁澹像是被谁催促着一般,着急而没准备地开口:“东郊姓王的人家新起了一幢茅屋。”
“啊?”
沈遥凌懵住。
这是什么意思。
刚刚讲完一个逃犯炒栗子的故事,现在轮到了砌房子的故事?
宁澹抿了抿唇,接着开口。
“王家在挖地窖时,挖出来数样古物。”
“其中有一彩绘蟠龙盘,许是先朝观星台上留下的祭神物。”
“都点检司已将其买下,明日戌时要抬着从朝营门前经过,会在那里逗留一段时间,届时可以细看。”
沈遥凌曾有段时间很是痴迷古玩文物,一听便知道,这彩绘蟠龙盘定是价值不菲,进了官府手中定会被严加看护起来,往后很难再亲眼看见,这个机会倒是难得。
若是从前,沈遥凌定然如饥如渴地想看,而且会从现在这一刻就开始迫不及待。
但多活过了一辈子,沈遥凌对这些物事的兴趣也没那么浓了。
沈遥凌感叹道:“真是好东西。谢谢你,我知道了。”
宁澹眉眼舒展,轻声回。
“不必。”
想起什么似的,宁澹又追加了一句提醒。
“戌时,别忘了。”
沈遥凌眉梢微扬,点点头。
心中暗道。
也没必要记这么仔细吧。
她也不打算去凑那个热闹。
宁澹还有公务在身,不能久留。
目光落在沈遥凌身上,这回再没了别的话说。
沈遥凌见怪不怪,弯唇朝他一笑,摆手道别。
颊边淡紫的耳珰随着动作悠悠晃荡,衬着如玉的面颊,水光流转。
她果然将那块玛瑙打作了耳珰。
不知为何,宁澹手心微微一紧。
沈遥凌旋身离去,厚重的斗篷很快覆住了细柳似的身形,步伐有些漫不经心。
一枚香囊挂在侧旁,时而被风吹出了斗篷之外,又被丝绳牵绊着。
她还做了新的香囊。
宁澹默默忖着,目光一动不动,直至那道身影消失。
翌日一早,沈家门外来客。
院门被敲得咚咚作响,一听这客人就很有活力。
过了须臾,沈遥凌的卧房外也响起呼唤声。
“三小姐,三小姐——”
沈遥凌往枕头底下钻了钻,卷起被子盖住自己的脑袋,熟练地求饶。
“娘亲,再让我睡一会儿。”
这大冬天的,晨起时分外艰难。
门外的声音依旧不绝。
“三小姐,三小姐醒醒,您同窗来找您。”
沈遥凌在半梦半醒中听到这话,忽地清醒了不少。
但还没有完全清醒。
想着是哪个猪头打上门来了?
等反应过来,沈遥凌扯下蒙脸的被子,犹豫地问。
“是谁?”
门外答,“是安姑娘。”
沈遥凌仍在愣神,好似还在梦中。
呆了会儿才道:“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串脚步声雀跃地小跑进来。
沈遥凌穿着中衣下榻,绕过珠帘,果然看见安桉一脸兴奋地冲进来。
她穿着鹅黄小袄,脸颊嫩红,活泼泼的身上还带着冬日清晨料峭的寒意。
沈遥凌没完全清醒的声音有些闷。
“安桉,你怎么来了。”
说完她又有些懊悔。
这话听起来,不像欢迎。
但她只是一时间没想好措辞。
毕竟,从未有过同龄的姑娘到她家中来找过她。
更何况还是她尚未晨起洗漱的时候,直接进了她的卧房。
这样的亲密,很是陌生,但并不讨厌。
她暗暗纠结,安桉却毫不经意。
嗓音脆生生地:“遥遥!快起来跟我去看蓝眼睛的秃驴。”
说着捂住嘴,小声地改了口。
“不是,是游学回来的僧人,其中有一些是异邦人。”
从那日太学院里出现匪人时,沈遥凌将安桉护在怀中之后,安桉对她的称呼就变得更亲切了。
沈遥凌打了个哈欠,不解。
“秃驴有什么好看的?”
即便是蓝眼睛,也不值得大早上跑去看吧。
安桉老实地摇头。
“其实我也觉得没什么好看。”
“但是郭典学说,叫我们去看。”
沈遥凌明白了。
定然是这些僧人回京之后要传经授课,因此联络了太学院,安排些学生去听。
虽然昨天沈遥凌还在想着,在家待着无聊,不如早些去学堂上学。
但上学跟同学玩和上学听讲,还是不同的。
她有些犹豫,便问道:“都叫了谁?”
安桉报了一串名字。
沈遥凌琢磨了一会儿也没琢磨出这选人的规律。
安桉似通晓她的心意,抢先答道。
“郭典学说要找长得好看的,镇一镇场子。”
沈遥凌惊叹,郭典学怎么在这么不寻常的地方好胜心这么重。
她抖震精神,点点头。
“那我去。”
到了天心阁,沈遥凌发现其余人都已经在了。
隔了几日未见,再看到这群小狗,沈遥凌觉得分外可亲。
其他人见到她并不惊讶,打了声招呼:“遥姐也来了。”
沈遥凌含蓄地点点头:“毕竟长得好看。”
聊了一会儿,安桉悄悄地捅咕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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