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张太医便得到通传,说是映雪宫那位又不行了。

倒也不是稀罕事,隔三差五来这么一遭,张太医已然处变不惊。

——不行就不行了,早晚都得不行。照皇帝那个折腾法儿,但凡换个人,早该不行了。

不过今日有些不同。

张太医诊脉之后,皱着眉头久久没有言语。

倒不是身体如何,只是求生的意志,明明前些日子还是有一些的,甚至上次割腕之后都还有,今日看,竟然几乎快要一点都没有了。

也就是说,他彻彻底底地全然不想活了。

侍女忧心如焚:“太医,公子怎么样了?”

张太医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我先开副方子罢。”

——事到如今,听天由命。这位主没了,自己的差事怕也没了。

下朝之后,萧承邺闻讯从承天殿赶来。

江悬仍旧昏睡着,吃药退了热,脸色却不见好。萧承邺清楚自己昨天干了什么,故而没有问江悬为何如此。

“皇上。”

张太医跪在一旁,思来想去,终是忍不住开口。

“容臣多言一句……公子如今行将枯朽,断不可再这般对待了。”

萧承邺抬眼,声音透着冷意:“行将枯朽?”

“是。”张太医硬着头皮道,“如此下去,最多一年。”

“放肆!”

哗啦一声脆响,萧承邺扬了手边茶盏。

瓷片碎了满地,茶水飞溅到张太医脸上,张太医连忙磕头匍匐,连同映雪宫上下齐刷刷跪倒一片。

萧承邺脸上乌云密布,比那日得知江悬自戕还要阴沉。他站起身,后槽牙紧了紧,死死盯住地上的张太医,说:“这种话,别再让朕听到第二次。”

张太医闭了闭眼,磕头:“是。”

“都滚下去。”

“是。”

张太医和宫人全都退下,寝殿里只剩萧承邺和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江悬。萧承邺走到床前,垂眸看了一会儿,弯腰面无表情地掐住江悬脖颈,五指一点点收紧。

昏睡中的江悬皱紧眉头,五官因为痛苦而逐渐扭曲,直至眼角溢出泪水,眼皮下的瞳仁在濒死边缘微微抽搐。

萧承邺倏地松手。

江悬胸膛剧烈起伏,泪水簌簌落下,尽管如此,还是没有醒。

“江问雪。”萧承邺低声问,“是什么让你突然不想活了?”

“你以为死了就能解脱么,你的尸体要为朕陪葬,你的魂魄朕有的是法子困在映雪宫,你去哪求你的自在?”

“更何况你别忘了,你在世上并非茕茕孑立,江家还有些老弱病残,玄鹰军也有旧部残留,你敢死,朕要他们全都给你陪葬!”

萧承邺的面容已然有几分扭曲,江悬却仍旧沉默。

说到底,他若是真的在意这些,早就在萧承邺将他关进映雪宫的第一天就一头撞死,省得自己为他们带去麻烦。

萧承邺握紧拳头,骨头攥出咔嚓声。

半晌,他想起昨日上朝见到的谢烬,低声问:“你还记得谢岐川么,你想不想再见一见他?”

——这个世上,除开江悬已故的亲人,萧承邺所能想到的人里,只有这位儿时玩伴也许会让江悬有些许在意。

“朕答应你,你醒来,秋猎时朕允许你见他。”

江悬指尖微微动了动。

萧承邺目光下落,先是不易觉察地舒展了眉头,接着想到什么,目光愈发阴冷。

“你想见他?”

然而这次江悬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刚才只是萧承邺的错觉。

萧承邺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自己的拳头。江悬仍旧死气沉沉地躺在那里,萧承邺抬手抚摸他的脸,拇指触碰到他苍白的唇瓣,像抚摸一朵即将凋零的花。

想起张太医说的那四个字,“行将枯朽”。

萧承邺终于生出“他快要死了”的实感。

他是会死的。

江悬会死。

萧承邺心口一窒,倏地收回手。

“何瑞。”

何瑞从门外进来:“奴才在。”

“你在这里守着,他醒来告诉朕。”

“是。”

萧承邺拂袖而去,面上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何瑞眼尖看见,他离开时的脚步比平日要匆忙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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