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玉竹明白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 可少了人去推她一把,总是临阵脱逃。

现在足踝被太子牢牢擒在掌中,她无路可逃。

姜玉竹轻轻咬了咬唇瓣, 脸上露出大义凌然的神情, 道:“殿下动手吧,臣不会喊。”

嘴上倒是个不愿服输的,詹灼邺唇角微扬。

手指落在红肿的肌肤上,顺着浮起的脉络缓缓推动,少年骤然紧绷起足面, 足尖辗过他的心口。

宛若受到惊吓的鱼儿,尾巴在他心尖上轻轻甩了一下。

詹灼邺手上的力度不由加重了几分,他听到小少傅唇齿间溢出一声浅浅的低吟,与梦中女子低哑的音色很像。

喉头几不可查滚了一下, 握在少年足踝上的指骨微微泛白。

姜玉竹拧起细眉, 她紧咬唇瓣, 背靠车厢, 疼得肩膀都在微微打颤, 脑中有一瞬怀疑太子是不是故意按这么重。

可眼前的男子神色如常, 俊容没有一丝波澜, 只有低垂的浓睫微微颤着。

姜玉竹不想在太子面前叫喊出来, 她平日里刻意压低了嗓音,担心在疼痛中控制不住自己, 暴露出与平常不同的声线,急忙随便扯出个话头:

“殿下...可有在行宫里找到可疑的官吏?”

刺杀之事平息后,她与太子一同分析, 这些刺客虽已自戕,无从查证, 可异族人的五官容貌与中原人大不一样,若是他们在狩猎大队伍出行时贸然混进来,被发现的可能性极大。

经过推敲,姜玉竹猜测这批刺客早就潜伏在行宫内,趁着各国射猎手齐聚一堂时混进狩猎场。

故而,行宫内一定有他们的帮手,只要找出帮助刺客混入狩猎场的官吏,就有了人证,能揭发五皇子勾结外族,残害手足的罪行。

“人找到了,是行宫大总管,只不过他在狩猎时跌下山崖,尸身被野兽分食了。”

姜玉竹皱起剑眉,喃喃感慨道:“五皇子处理的真干净啊!”

“他还没这个脑子。”

“殿下认为有人帮五皇子善后?”

仔细一想,五皇子在户部挂了个闲职,只是一个无权有势的闲散王爷,的确没能力驱策行宫大总管协助他完成这次暗杀行动。

那会是谁呢?

姜玉竹立刻想起那日在狩猎场内,温言劝阻五皇子不要意气用事的大皇子。

她清楚大皇子并非表面上的仁义君子,否则他当初得知五皇子要行刺之事,理应去皇帝面前揭发,而不是装作什么都不知,放任兄弟相残。

按道理讲,像大皇子这种利己之人,通常会在五皇子出事后躲得远远的,又怎会主动帮着五皇子善后。

除非...他同样是策划这场暗杀行动之人。

姜玉竹说完自己的想法,抬眸看向太子,却见男子眉眼淡淡,仿若被华佗附体,只一心帮她仔细推拿药油,丝毫不在意两位兄长合伙谋害自己。

不过太子的动作轻柔了不少,以至于她刚刚在思索时,都忘记了她正在被太子疗伤。

詹灼邺掀开眼皮,他深深看了小少傅一眼,松开握在少年足上的手掌。

“既然线索都断了,少傅不必在此事上再费神,你试试能不能下地?”

姜玉竹好几日未曾下地,屁股都快坐出茧子,低头瞧见肿起的脚踝已经恢复如初,于是麻溜地套上白绫袜,试探着踩在波斯毯上。

感受到脚踝处不再传来刺痛,姜玉竹展颜一笑,看来云世子送来的药膏果然有奇效。

当然,还有太子的华佗神掌相辅相成。

正当欢喜时,行驶中的马车突然一颠,车轮好似陷进一处深坑,车身猛然倾斜。

姜玉竹还未适应双足同时落地,在颠簸中身形不稳,直直扑向端坐在蒲团上的太子。

詹灼邺被小少傅扑了个满怀,他伸手护在少年脑后,二人在绵软的波斯毯上滚了一圈。

车身恢复平稳后,姜玉竹掌心抵在太子硬邦邦的胸膛上,二人四目相对,君上臣下,陷入沉默。

身上如泠泠玉山的太子眸光幽深,姜玉竹忙垂下眉眼,却仍感受到男子落在她脸上的目光,有如实质,一寸一寸碾压过她的面庞,所过之处皆被灼起淡淡的粉晕。

“殿下,你...压得臣有些疼...”

姜玉竹想了想,觉得直接说“下去”怪失礼的,更何况是她将太子扑倒在先,只好把姿态放低了些,弱弱提醒道。

詹灼邺微微压低了身子,好整以暇观赏起小少傅窘迫的模样。

少年刚刚在涂药时一直强忍着泪花,此时眸底的水雾还未退去,垂下的眼睫扑闪扑闪,仿若被打湿的蝶羽,奋力挣扎着要飞起。

詹灼邺怎能让主动招惹他的少年轻易飞走。

“这样便疼了?”

听了他的话,少年的脸色骤然白了几分,衬得湿漉漉的唇瓣愈加洇红。

他抬手覆上小少傅的唇瓣,用指腹轻轻描绘着少年的唇形。

少年的唇很漂亮,颜色粉润,形状饱满,唇珠立体,唇角微微翘起,好似总是噙着笑。

这幅时刻笑吟吟的唇,配着少年波光潋滟的水眸,好似勾着他再进一步。

譬如现在,詹灼邺就想要少年的唇色更红艳一些,眸底的水雾更浓一些。

扣在小少傅脑后的手掌微微上抬,二人的鼻尖又凑得近了些,相互厮磨,犹若交颈缠绵的一对白鹭。

“公子,车夫说车轴崩断了,需要修上一会儿,公子要不要下车去透透气...”

苓英打开车门,瞧见波斯毛毯上滚成一团的二人,一时间愣怔住了。

车外的一阵冷风吹起来,吹散了逼仄空间里的旖旎气氛。

詹灼邺撑手坐起身,眸底瞬间恢复平静,淡淡道:“少傅伤势好了大半,再坚持涂抹两三日药,不可懈怠。”

姜玉竹坐起身,她双臂抱紧蜷缩的腿,目光放空,呆呆地应了声。

二人十分默契,谁都没提到适才发生的意外。

詹灼邺看向掉落在波斯地毯上的请柬,眸光微沉:

“下个月孤要去宜州视察河道,你到时候随孤一起去。”

姜玉竹略略蹙起眉心,她瞥向手边的红木书匣子,思量了一番,轻声道:“臣知晓了。”

苓英在太子擦身而过时匆匆行了个礼,她明显察觉到太子淡淡看了她一眼,那冷冽的目光让人不寒而栗,苓英竭力维护面上平静,却仍觉得心惊肉跳。

“少傅若不好好上药,你便来禀告孤。”

“奴...奴婢遵命。”

太子走后,惊魂未定的苓英关上车门,她搀扶起跌坐在波斯坦上的姜玉竹,压低了声问道:“公子,太子是不是发现您...。”

姜玉竹轻轻摇了摇头:“应该没有。”

“那方才您为何同太子....”

苓英说了一半,剩下“搂抱在一起”几个字没好意思说出口。

“适才马车颠了一下,我不小心跌倒太子身上,可能是我太沉...给太子撞到了...”

姜玉竹越说越觉得心中发虚。

太子在狩猎场上不能视物时,尚能独自一人单挑三波杀手,丝毫没有给杀手近身的机会。

可适才太子的眼睛好好的,竟能被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豆芽菜扑个跟头,就算身上有旧伤,也不至虚弱至如此罢?

“苓英,你觉得太子这个人看上去...像是好男色吗?”

苓英正在收拾刚刚二人打翻的蜜饯,她抬头看向自家小姐不施粉黛却颜如渥丹的脸蛋儿,心叹就算太子就算一开始不好男色,日日对着小姐这张容颜,也快扛不住了。

“这事...奴婢也说不准,只不过奴婢与您在太子府住了这么久,太子的府邸又这么大,别提小妾了,就连个通房丫鬟都没瞧见,此事放眼京城,也是实属罕见。”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苓英这话让姜玉竹顿时有种拨开云雾的清亮。

她以前只当是京城里的贵女畏怯太子天煞孤星的命格,不敢亲近太子。

可在南苑围场这段日子里,姜玉竹亲眼所见爱慕太子的贵女并不比萧时晏少,有兰质蕙心的京城才女,也有活泼可爱的权臣之女,可谓是百花齐放,争奇斗艳。

太子正当血气方刚的年纪,面对百花槛栏,却提不起兴致伸手采摘一朵。

除了身怀隐疾,那便是好男色了。

姜玉竹双手合十,默默祈祷太子是第一种。

————

春蒐结束后,要说比姜玉竹还提心吊胆的人,就是五皇子了。

车厢内,五皇子焦躁不安,待终于盼到大皇子到来,他哪里顾得上一个皇子的颜面,扑通一下跪了下来,死死抓住大皇子的龙纹刺金衣摆,仿若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浮木,苦苦哀求道:

“大哥,救我!”

他没料想那个天煞孤星命这般硬,竟逃过一劫,而父皇因刺杀一事动怒,下令彻底搜查近年来和匈奴人有联系的官吏。

当初五皇子从匈奴人手上收购狼王弓时,无意间得知匈奴卖家与太子曾有宿怨深仇。

抱着仇人的仇人便是朋友的想法,五皇子与这位匈奴卖家一来二去,最后在暗中勾搭上。

怀疑太子放火烧了他的藏宝阁,五皇子实在难以咽下这口气,于是他主动联系上匈奴人,决意帮着他们除掉太子。

匈奴和金乌百年前乃是同族,容貌本就相似,为了全身而退,两伙人一合计,干脆将此事嫁祸给金乌,若是大燕因此与金乌国开战,匈奴人自然是乐见其成。

五皇子脑袋空空,只一心想要太子性命,至于大燕和金乌两国百姓可能深陷战火的后患,他压根儿没有思量过。

本以为这个暗杀计划天衣无缝,可不知那个环节出了纰漏,太子不仅大难不死,还被他发现杀手身上的纹身有蹊跷,最后断定出是匈奴人在捣鬼。

这下可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引火上身了!

五皇子急得焦头烂额,一出行宫,他就迫不及待找到大皇子求救。

车厢内,大皇子紧蹙剑眉,他搀扶起泣不成声的五皇子,语气中隐含责备之意:

“我先前劝你不要与太子撕破脸皮,他归京不到三年,现如今掌管两部一司,朝中百官对他的政绩交口称赞,人心所向,你那里斗得过他。”

五皇子虽没狩猎场那日的嚣张,可听到大皇子说自己斗不过太子,他心中仍觉得不服,咬紧了后槽牙,恶狠狠道:“这次算他走了狗屎运,也不知父皇怎么想的,居然把北凉的军权还给他,这不是养虎为患!”

他又急急道:“大哥,这次你一定要救我,父皇若知道是我派人暗杀太子,再查到这些年我姨夫在衢州帮你做的事,那咱们...”

大皇子伸手拍了拍五皇子的肩,打断他的话:

“放心,行宫总管已被我灭口,至于你与匈奴人私下来往的痕迹,也被我想法子抹干净,就算巡检司翻查往年的文牒,也找不出线索攀扯上你。”

五皇子一听,顿觉如释重负,他欢喜道:

“大哥对我恩情义重,若是未来袭成正统的人是大哥,我也不会铤而走险,和这帮匈奴人有来往。”

“五弟慎言,太子是储君,未来他是君,你我是臣,这一次我帮你遮掩过去,日后你切不可再冒失了。”

“我心里只认大哥为正统,那个煞星不配。哼,且等着,眼下他飞得越高,日后栽得越狠!”

大皇子笑着安抚了五皇子几句,叮嘱他回到京城后一切照旧,不要自露马脚。

与五皇子分开后,大皇子翻身骑上侍从牵来的马,他眺望远方层峦叠嶂,目光渐渐阴沉,唇角笑意慢慢收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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