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多勒枢机的葬礼办得庄严而低调,遵照他的遗嘱,他名下的庄园和城堡等不动产都交由长子小唐多勒继承,九万八千金佛罗林的现金一半给长子,另一半则由剩下的几个孩子平分,为此他们还向教皇付出了一万一千金佛罗林的“公证费”。

教皇的收入名目很多,主要收入自然是各国教区每年的献金税费与教堂的收入,其余还有神职人员们定期向翡冷翠缴纳的职位保留费、翡冷翠名目繁多的税种,以及神职人员若无遗嘱而逝,所有财产都会收归教皇内库所有。

只不过圣莱恩六世逝世前,将教皇内库里的全部现金都赠送给了自己的亲戚儿女们,只留给了拉斐尔一个空荡荡到处是债的教皇宫,这一万一千金佛罗林的收入只是勉强填补了教皇加冕仪式的漏洞,翡冷翠治安队、教皇护卫队、教皇宫侍从仆人们的工资等等,还有数不清的缺口。

橡木桌上堆满了羊皮纸卷,华丽的长毛地毯铺满了整个房间,侍从们悄无声息地进来,拧开阀门,气流的嘶嘶声穿过埋设在地下和墙壁内的管道,玻璃罩里的灯芯倏然亮起,数十盏壁灯接二连三发出橘色的光,透过灯罩上宝石的折射,将书房笼罩在一片璀璨的光芒里。

书桌后的教皇有着比灯火更为夺目的美貌,他褪去了白天主持葬礼时那身华丽的冕服,只穿着简约素白的法袍,膝上搭着一条银鼠皮的毯子,左手握着羽毛笔,右手压在毯子下面,眉尖微微蹙起。

刚刚洗过的金色长发还未干透,被一个金环束在脑后,潮气浸透了肩头单薄的衣服,拉斐尔没有注意到这点,握着笔在羊皮纸上留下了自己的签名。

继任之初,到处都是亟需他填补的窟窿,圣莱恩六世做事很绝,教皇的一切可支配资产都被他用各种不同的方式送给了亲属,其实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多数教皇都会竭力为自己攫取利益,多创造几个税种或是建立新的教区、册封新的主教等等,都是敛财的好手段,这些钱当然不可能好心地送给继任者,在蒙主恩召之前搜刮干净教皇内库的地皮是每个教皇都会做的事情。

拉斐尔对此不做评价,他对莱恩六世的德行非常清楚,这个在混乱时期为了平衡各方而被推上圣利亚宝座的人年事已高,又身患慢性病,性格贪婪平庸,没有人能指望他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他不过是一个用来占位子的吉祥物而已,在死之前为自己捞点好处也很正常。

前世的莱恩六世同样也只给他留下了一个空荡荡光秃秃的内库,除了那些圣物和教廷珠宝无法变卖,莱恩六世几乎把教皇宫洗劫一空,遗产就是一大堆教皇签字的账单。

但说实话,尽管一上任就背负着这样沉重的债务,但拉斐尔并未真的为钱财苦恼过,这些负债很快就被他的秘书长抹平了,教皇宫也在极短的时间内恢复了宽裕富贵的生活。

他的秘书长……尤里乌斯波提亚。

拉斐尔手里的笔悬在了羊皮纸上空,一滴墨水挂在笔尖,要落不落。

他的视线下意识地转向了手边的抽屉,抽屉最上方就是一份委任书,任命尤里乌斯波提亚为西斯廷一世时期教皇宫秘书长。

下方的签名处一片空白,他在加冕的前一夜拟定好了这份委任书,那是在他重生回来之前的事情,至于签字……

在他写下这份委任书时,他就想好了,等他加冕成功,他会第一时间签下这份委任书,以教皇西斯廷一世的身份,向他的导师表达谢意,然而……

拉斐尔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不可否认,尤里乌斯作为教皇秘书长没有任何失格之处,不如说他简直是一个完美的秘书长,翡冷翠在他手里蒸蒸日上,拉斐尔不需要操心任何事情,尤里乌斯总能够用最恰到好处的方式解决所有问题,拉斐尔只要按照自己的心意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

没有人能拒绝尤里乌斯。

就算重来一次,拉斐尔也不认为有谁能够替代尤里乌斯站在他身后。

但他还是犹豫了。

教皇国的领土里有十四个城市,几个世纪的兴衰演变下来,教皇能牢牢掌控的只有教皇宫所在的翡冷翠,其余十三个城市都有了各自的领主和家族,以银行业发家的波提亚作为莱茵的领主,通过波提亚银行掌控了大半个大陆的现金流通,教皇国的通行货币佛罗林就是波提亚银行发行的,这样可怕的掌控力让波提亚稳居十三名领主之首。

也让他们成为了历任教皇的心腹大患。

每一个有野心的教皇都想要一个完全属于教皇的完整的教皇国,但无论十三个领主私下里如何针锋相对,在面对教皇时,又总能展现出惊人的一致性。

他从前不曾在意过这一点,尤里乌斯长袖善舞,将教皇和领主们的关系处理得非常和谐,拉斐尔本人的关注中心也不在这些斗争上,于是他们一直相安无事。

但或许……这种相安无事根本就是他的一厢情愿呢?

年轻的教皇垂着眼帘,淡紫色瞳孔阴沉沉地盯着羊皮纸,他的死是一个谜团,仔细斟酌思考,他竟然发现,好像他身边到处都是敌人。

雕花木门被轻轻推开,月光扯着人在地上拉出一道影子,室内的灯遇到了气流变化,火焰有一瞬间的跳跃,瞬间让他不由自主地落入了那个恐怖的梦魇里。

无人守卫的卧室,被随意推开的门,烛火摇曳着晃动,黑色的人影靠近无法反抗的他——

“谁?!”

他的反应大得有点失态,进来的人没想到他这样生气,脚步顿了顿,摘下兜帽:“是我。”

拉斐尔瞪着他,在恐惧里挣扎了两秒,才看清楚对方的样貌。

铁灰色长发,暗红的薄唇,银边眼镜,以及瘦长的身躯。

尤里乌斯波提亚。

拉斐尔的瞳孔一缩,极快地瞟了一眼门外,守在那里的教皇护卫队成员有点手足无措,显然是努力过了,但没能成功阻拦莱茵公爵。

拉斐尔平静下来,示意护卫将门关上,隔着宽大的橡木桌子看向尤里乌斯:“我没有接到您的觐见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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