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破, 细雨如绵。

宋矜看着他眼底的悲色,有些不解。但她不敢问,也只装作不知道?, 将怀里紧紧抱着的伞撑开来。

她踮起脚,想要将伞挂在囚车上。

但押送的差役早已察觉到, 几步上前, 抽出腰间佩刀朝她后背拍去。

宋矜一时不察, 被拍得趔趄几步, 直接摔进了泥水里。

还不等她扑去抓住, 那把结实的满穿油纸伞,在众人的挤踩下,三两下被折断了伞骨、扯破了伞面, 彻底破烂不堪。

她也险些被人踩到。

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拽住她的手腕,将她一把捞起来拽走。

“谢……”

宋矜仓促回头, 只见?谢敛安抚性地看了她一眼,微点下颌。

他似乎是松了口气,有些释然。

什?……什?么?

但她好不容易才挤进来, 囚车马上就?要出城了。

再说道?旁挤着的,并不止前来看热闹的百姓, 估计还有政敌买来的杀手……

“宋娘子,你别怕。”

对方?捂住她的嘴, 拽着她躲入角落。

宋矜被按在角落里, 挣扎着抬头, 才看见?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见?过, 但只有一面之缘。

是画楼想买画的郎君。

“你做什?么?”宋矜恼了,起身便要再次出去。

对方?却抬手, 拦住了她,说道?:“如今的谢敛,人人得而?诛之……宋娘子看到外头的官兵没?有,朝廷这是默认了,这一路让百姓泄愤。”

宋矜冷道?:“我有眼睛。”

他又?说:“这些百姓被仇恨气疯了,你这时候……”

“你是翠微书院的学生?”宋矜忽然问。

青年一愣,才点了点头。

京都外设有翠微书院。

由前任首辅秦既白先生牵头,并十数位有名的大儒合作所设立。

不收束脩、不看门?第、不择相貌,只重?才学人品,优先让家?境贫寒无以?继学业的学生入学。

在读书以?入仕为目标的导向下,翠微书院却以?治学闻道?为目标,一面读书一面著书,是天下最为纯粹的读书之处。

即便如此?,

翠微书院还是出了极多进士,显达于人前。

譬如谢敛。

十七岁便三元及第,旷古独有的惊才绝艳。

“你们都是谢敛的同窗。”

“即便是反目,也不该和秦念一样,在这种时候……”

宋矜只觉得心如刀割,顿时间不想与眼前的人说话,转身便要走。

就?连刚刚,谢敛都信得过他。

但他这一群人,却堵在谢敛最难堪的时候,用一个读书人最敬重?的圣贤书——

将他砸得头破血流!

但外头变故陡生。

涌过来的官兵越来越多,囚车竟然在人最多时。有持刀的锦衣卫分开人潮,铿锵刀鸣声中,何镂翻身下马。

因为过于激动,场面反而?寂静了一瞬。

谁都知道?,谢敛在位时得罪最厉害的,便是赵宝何镂一党。前不久流民闹事,刑部和北镇抚司起了分歧,最终是谢敛越过何镂,直接领着兵马司调查。

“今日恐怕……”

还不等青年说完,宋矜便推了他一把,折身朝外跑去。

何镂没?有下马,反而?是抽出腰间金错刀。

在清晨第一缕微光下,雪白刃光折射,隐约晃出刺眼的血光。

“囚禁三日,三日没?喝过水。”

“若是有人愿意给你送一碗水,谢大人,我今日便放过你……如何?”

何镂讥讽的话音刚落,宋矜听见?有人轻呼,随即便有畅快的催促。

下了一夜的雨,天空澄明?。

人群越来越吵,几乎要沸腾起来。

有陛下的旨意在,普通人就?是再泄愤,也不敢真杀了谢敛。但何镂不一样,他是赵宝的干儿子,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说明?赵宝得了皇帝默许。

宋矜挤不进去。

她只能看到地上断裂的油纸伞,七十二只伞骨根根折断,破烂不堪地被人踩入泥水中。

她抱紧了怀里的斗篷,冷得颤抖一下。

一碗水而?已,她可以?。

宋矜转身朝着茶肆走去。

身后有人追来,秦念讥讽道?:“你是不要命了吗?宋娘子,我倒记得你还算是个聪明?人。”

“与你无关。”宋矜头一次反唇相讥。

但秦念伸手,直接拽住她,说道?:“我……谢敛虽然丧心病狂,却犯不着让你陪葬,不许出去。何况章四哥也快来了,你老实点。”

宋矜深深看她一眼,不说话。

秦念头发被淋湿了,杏仁眼乌黑而?大,“你不知道?,谢敛都做了些什?么。”

在秦念气急败坏的目光下,宋矜再次转身。

“我没?兴趣。”

谢敛既然是自毁,当然不会给自己留半分余地。语气听别人的话,不如去想一想,谢敛为何要将自己毁损到如此?地步。

连他的亲友至交,都这样毁谤他。

此?时天色刚明?,茶寮却早就?开业了。

茶博士一面搅动开水,一面抻着脖子看热闹,一面与义愤填膺的客人一起辱骂谢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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