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宫外皆是一片喜人的绿,连东宫墙角的春草也早早地长了一茬。
“……你是不是皮痒了?太子还没被废呢,就敢偷懒,宫门前的杂草长了这么多也不知道拔!再教我看见,小心你的腿!”
被训斥的宫仆一面惶恐低头,待老内监转身走远,便又恢复了一脸不屑的神色,坐回了墙角偷懒打盹。
这样的场景,在东宫已经上演了六年有余。
老资格的宫人还记得,太子年纪尚小时,与皇帝的矛盾还没有现在这么深,也曾励精图治想要做个贤君。
只可惜他为人过于刚直,皇帝的帝王心术用得越多,越是教他失望,因此甚至有过数次争执,再后来,竟索性丢下高贵的储君身份,径自如一个无拘无束的武人一般遨游江湖去了。
父子离心,太子无心政事,朝野非议纷纷,易储的声浪也是一年高过一年。
“听说了吗?太子被放出来了……”
“若非年前三殿下的母家出了那档子事儿,我估摸着,今年就要换天了。”
“说不好……”
百官下朝,从东侧门走的官员总是会瞧见东宫的,平日里办公枯燥,每每瞧见东宫那生了瓦松的琉璃顶,便拿这当了齿间老味,翻来覆去地嚼。
“你瞧那刑部的陆胖儿,前日里还对那吏部的状元女婿嘘寒问暖的,今日怎么了?准女婿给他叉手弯腰,连理都不理的?”
“你有所不知,这陆大人家的姑娘对那陈状元有救命之恩,见他老父亲被冯桂那孙子杀了,还帮忙查案。这陈状元受了她再造之恩,还是一介寒门书生的时候便向她求娶,这陆家姑娘也答应了,可昨日里又传出来,这陈状元反悔了……”
“哟金州小地方出来的书生还挑呢,那老陆家的闺女我瞧见过,笑起来像小妖精一样,有俩小酒窝,简直不像是老陆生的。这都不要,陈大人还想尚公主不成?”
“公主还小呢,不是有传言说宋相爷想把孙女许给他吗?估计是想攀左相家的高枝呢。”
“可不就是攀上了吗,瞧这两日,左相树荫大,刑部那裴尚书险些让他给架空了一半,整个吏部以他为首插进来多少左相门生,年轻人啊……”
有年岁的官儿虽不齿陈望这般为人,却也没那个心思去弹劾他,毕竟御史台那帮人壮烈在前,他们这般年纪大的谁也不想先去领教吏部员外郎的口舌之能。
……毕竟新科状元,为官上是块无可挑剔的好料。
而舆论的中央,吏部陈大人,恍如一尊石像,丝毫不为外人论调所动,目送陆学廉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口后,忽而有人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
陈望转身低头一礼:“座师。”
“天下妇人多矣,何况吾听闻他那女儿竟去做了女官,想来也并非良妻。男儿当以社稷为志,莫教儿女情事误了前程。”
“……学生受教。”
“你知道便好,冯奎等人在你琼林宴上鼎力相助,让你安然过了帝眼。如今吏部尚书已近致仕,待老夫运作一二,教你得了吏部,就该是你提携他们的时候了。”
陈望点头称是,随后又忍不住问道:“座师,学生有一事不明。”
“说。”
“座师当日也十分欣赏陆池冰策论,何以不索性收了他做门生?”
“你倒是心宽,此子出身遂州儒门,学荀圣之道,非吾同路。再者过于年少,处事不如你手腕老道,给他个探花,已是抬举他了。怎么,你觉得老夫处事不公?”
“座师志在天下苍生,不拘小节,学生不敢相疑。”
似是十分满意陈望的顺从,待出了宫城门,老者又道:“……今年那些冰炭孝敬老夫府上不缺,既然是你安排,午后便送到你府上,下个月吏部考评你就看着办吧。还有,下旬休沐时,来府上见见明桐,这丫头诗词不精,早想给她找个老师教一教了。”
陈望站着默然片刻,道:“学生谢座师厚爱,恭送座师。”
风吹起袖角的羽禽暗纹,陈望转身抬头望向宫门上狰狞的龙纹,恍然觉得那些龙像是在看着自己。
恍如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陈大人。”
有一名陌生的官员忽然上前一拜,道——
“……下官是大理寺长史刘德,敢问您可是与太子殿下有仇?”
陈望微微回过神,道:“只有一面之缘,未曾结仇,刘长史何出此言?”
“是这样的,太子昨日思过毕,在后面与菡云公主说了一会儿话,便要出来告您,传了些……传了些莫名其妙的谣言,又强令大理寺正盖印受理,您……什么时候有空,能来大理寺辟辟谣?”
所谓权势,就是这些理当执掌公义之人,明知自己有罪,却不得不给他赔着小心。便是一个即将被废的太子要审他,这些人都不敢直接动手,而是想敷衍了事。
“是什么样的罪名?”
“您别在意,那原告非说您……诬陷您父亲之死是您所为。”
“……原告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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