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四月并不都是温煦的。

越是往南,丘陵山脉越是起伏不定,一到贺州地界,气候便更是诡异,往往是山阳处放晴,山阴处有雨,偶有云起时,二者便缠夹在一起,一连数日浓雾难散。

“……照这般赶路,怕是赶不上任老太君的二七了。”

贺州多雨难行,车队赶了十天才刚刚到边境。陆栖鸾算了算,也晓得来不及了,可回头看看,小公主年纪小,一路颠簸下来小脸惨白,再快的话怕是要病倒了。

陆栖鸾只得去找宫里随行的女官商量:“尹姑姑,这天有不测风云,左右‘二七’是赶不上了,索性便顺延到‘三七’如何?”

人逝世七日为头七,乃出殡下葬之日,此后第二个七日、第三个七日……直至第七个七日,逢七要聚集族人去祖坟烧纸,如是做足七七四十九天,丧葬方才结束。

任氏一族先前获罪,公主又为天家贵胄,至少在陆栖鸾看来,二七与三七并无不同。

可宫里的女官向来是重规矩的,听得直皱眉:“陛下的恩令已发去了贺州任家祖宅,若是不能按期抵至,我等皆无法交代,陆典书想想办法,三日内须得赶到贺州府。”

陆栖鸾叹了口气,下马向旁边的茶棚走去,问当地的人有没有捷径。

“……此地山多,捷径自然是有的,您要去都府的话,从前面的柳阴山拐上去,待到了一个叫柳西村的地方,住上一夜,再顺着山路下山,最晚明日日落前便能看见都府了。”

陆栖鸾又细问道:“那这附近可有盗匪?”

“前两年是有,今年没听说了。”

陆栖鸾心想这不行,赶不上奔丧事小,万一公主有什么闪失事情就大了。

“陆大人,还没问好吗?”

那姓尹的女官仿佛有些不耐烦了,下车走过来道:“耽误了公主奔丧的时间,可是有损至孝名声的,若是因此叫京中对公主风评有损,你我担待不起。”

小公主还好,只要给好吃的其他什么都不挑,唯有这姓尹的女官,一路上各种麻烦不断,昨日在行宫里因沐浴的水是用的井水而非宫里惯用的泉水,便训斥了行宫的人足一个时辰,小公主发了三次火才停下。

只是尹女官不敢对公主如何,见行程拖得满了,路上没少向陆栖鸾抱怨。

宫里的女官升品无需考试,按品阶算,这尹女官乃是正四品的司仪,陆栖鸾面子上还得捧着她。

“尹司仪见谅,下官问过了,去都府路上虽有捷径,但唯恐有山匪出没,伤及公主玉体,我们还是走官道保平安为上。”

尹司仪冷哼一声,道:“你可莫骗我,我又不是听不懂汉话,别人说的是今年已无山匪了,还是快赶到都府行宫吧,这地方天气阴湿,一天不洗干净还不知怎么过,我怕公主脏出病来。”

陆栖鸾还想争取一下:“尹司仪,山路不比官道,不说山匪如何,这时节正是野兽出没觅食的时候,还是太危险了,我还是——”

“陆大人的意思,是皇帝陛下派出雁云卫和枭卫的勇士,还保护不了我们几个女人吗?”

……不,雁云卫那个确实是勇士,枭卫这边的就她一个打架只会跑的柔弱文官。

陆栖鸾一时无语,这会儿小公主拿着朵蔫花,哒哒地跑来,拽得她弯腰,在她耳边小声道:“别跟这尹妖婆争执,她跟着去年和亲的百济王女来的,因为提了她当女官,自以为高人一等,骂架的功夫比个子都高。”

“但她总要讲道理吧……”

“她才不讲道理,我要是能骂得过她,才不答应到贺州来呢。我没事,爬山就爬山,等到了山上的村子里,我看这妖婆那洁癖还作不作得出来。”

陆栖鸾无奈,又问了问苏阆然若遇上山匪能杀几个,后者直接就回了一句——

“没灭过贺州的贼寨,不清楚。”

……嗯,人家杀人不是论个儿算的,是论贼寨算的。

无奈之下,又见天色渐暗,陆栖鸾只得听了他们的意思,折向山路。

贺州这两年与接壤的鬼夷国贸易频繁,大楚的瓷器丝绸茶叶流向鬼夷,而鬼夷的药材、异兽流向楚境内,贺州慢慢便富了起来。

找来的向导说,柳西村是两国货郎时常落脚的地方,在方圆数十里算是最富庶的村子,一般的大户人家出来郊游,也会到柳西村尝一尝他们那儿的碧珏酒。

听向导描述,本来还担心山村住宿简陋的陆栖鸾放了一半的心,约走了两个时辰,天色渐渐转入深蓝,远远便看见一棵巨大的老槐树下,一座石碑上写着“柳西村”三个字。

看上去倒是个干净漂亮的村子,高脚竹楼错落有致地排列着,村中一条清澈小溪穿过竹楼下,偶有鱼虾跃起,意趣盎然。

“平日里村口应该是有人的,今日不知怎么了。各位官爷等一等,小人这就去找村长……”

向导走后,那尹司仪便换鞋下了车,不愿意走沙地,嫌恶地找了块干净的石头站着,扫视了一圈,问道:“今夜公主便住这儿?”

陆栖鸾点头道:“刚才问过向导了,这地方时常接待往来柳西山上的游人贵客,客房一应俱全,打扫一番应当能让公主下榻。”

“都到穷乡僻壤来了,还有什么不能委屈的?”尹司仪望了几眼,道:“等下你去那间有炊烟的两层楼去,我看那间就不错,让里面的村民让出来给公主下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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