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公府,议事厅。
韦孝宽见宇文护话有所指,知道他肯定没说完,这回不搭话了。
“年初时,王琳顺流东讨,珵州空虚,我令史宁紧跟王琳之后,以收渔人之利,只要郢州一下,至建康不过几日水程。本以为可以顺势可拿下珵州,可史宁不复当年之勇啊,遇到萧摩珂竟未触先逃!”
宇文护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可我实在无人可用,东南方面,除了史宁,我还能用何人?贺若敦?独孤盛?”
宇文护说到这里停住了,看向了韦孝宽。
贺若敦与独孤盛皆是独孤信在荆襄的旧部故吏,与韦孝宽亦有旧谊,宇文护提起这二人是何意?
见宇文护不再言语,韦孝宽只得说道:“大冢宰勿忧,贺若敦有谋,独孤盛有勇,史宁更是用兵老道。”
“我也是如你这般想的。”宇文护道:“故以史宁为主,贺若敦、独孤盛为副,越过大江阻碍,进逼天门、武陵,蚕食洞庭之西,再水陆并进,东出洞庭与陈国争一争郢州。”
韦孝宽听了心里咯噔一下。
眼下陈朝兵锋正盛,携大胜王琳之势,高大楼船之优,秋水泛滥之利,此时争珵州,周师在江湖之上怕是讨不到便宜啊。
“这是刚刚收到的八百里加急,上书,独孤盛冒进,水师全军覆灭,贺若敦欲救,却被侯瑱军困于湘江,进退不得。”
宇文护轻轻把桌子上的信笺抛下,看着信笺轻轻飘飘地落地,面无表情,犹如正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让人捉摸不透他的喜怒。
但韦孝宽却知道这是他怒极的表现,他毒杀明帝前的表现便是如此,平静得像是一渊深潭,却随时会吞噬生命。
宇文护的确是怒极了,年初李昺在吐谷浑大败,再到史宁畏战,独孤盛冒进,贺若敦被困,这外战实在太拉胯。
偏偏在这个时候,那个十征不出,自命清高的逍遥公韦夐出来了,说什么,“甜酒嗜音,俊宇雕墙,有一于此,未或弗亡。”
如此打脸,焉能不怒?
宇文护怒极!恼羞成怒!
自己本就少得可怜的威望,不值一提的民心,被踩得稀碎一地。
如果不以雷霆手段压制,以后岂不是人人皆可妄议大冢宰?
皇帝都杀了,一介名士而已,必要杀之以震慑!
但长史叱罗协却说,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收服韦孝宽为己用的机会。
宇文护并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军功,在依靠关陇军事集团起家的北周里属于既没有威望,资历又浅的。
可他受自己叔父宇文泰临终受命,只能通过极端残酷的政治手段,保证宇文家在北周的权利平稳交接。
他当然迫切地希望能通过对外军事作战积累威望,让朝廷上下那些老武川军人,那些文人名士心服口服。
可事与愿违。
朝堂之上,玩弄权术可以,但说到军事作战,宇文护还是差了点火候,今岁宇文护发动的两场对外战争,包括李昺败走吐谷浑以及现在贺若敦所面临的湘江之围,其用人不当,对战机把握的失准,都证明了其并不是帅才。
不过宇文护这人有个优点,试过了,知道自己不行,便不再勉强。自己军事能力不行,那就拉拢一批有能力,却还没有得势的将领。
韦孝宽和杨忠就是。
他要把韦孝宽和杨忠发展成自己的嫡系,扩大自己在军中的影响力。
所以,长史叱罗协站出来了。
“大冢宰,您想拉拢有能力的将领,现在韦夐自己跳出来,咱们只需借此事对韦孝宽恩威并施,必能把韦孝宽拉拢过来。”
宇文护听进去了,下令秋官府收押了韦夐,才有了与韦孝宽的这一叙。
“孝宽啊,战事不利,朝堂不齐心,丰州民变,清流名士也开始妄议朝政,你说,我该如何做?”
“吾兄糊涂,请大冢宰恕罪。”人为刀殂,我为鱼肉,韦孝宽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示弱。
宇文护沉声喝道:“恕罪?如何恕罪?你阿兄妄议朝事,动摇民心,该当死罪!”
韦孝宽慌忙跪下。
宇文护面露讥笑,一闪而过,缓缓从大塌上站起,走到韦孝宽身前,将他扶起。
“孝宽,我欲效仿周公,一心辅佐皇帝,你家大兄如此污蔑我,我甚悲之,如若放任,这天下岂不人人皆可妄议朝事?”
韦孝宽哑然。
周公怎会连弑三帝?
可权臣就是权臣,他掌握了生杀大权,即便理由再牵强。
宇文护用一副颇为惋惜的语气说道:“当初你在玉壁之战的功绩,护住了关中大局,才有了大周的根基,别人都没有看到这其中的重要性,可在我看来,那是柱国之功。”
面对宇文护的褒扬,韦孝宽此时却不动声色。
也不是韦孝宽故作沉稳,而是宇文护近来在朝中颇为喜怒无常,行事越来越随心所欲,往往前一秒和颜悦色,下一秒却勃然大怒,让人难以捉摸。
果然,宇文护毫无预兆突然转折,厉声喝道:“我本以为你是个可用之人,可今日之事,你让我极为失望!”
韦孝宽心中一凛。
今日之事?
在杨忠府上,参与对话仅有六人,皆是亲信可信之人,唯一的“外人”王统则被韦孝宽一直带在身边,以便监视,而从王统言行来看,也不像是宇文护的人。
宇文护是在恫吓他。
“下官不知今日之事所指何事,请大冢宰明示。”
宇文护突然哈哈大笑,随即转身逼视道:“你出了韦氏老宅,马上就去了随国公府,是在跟杨忠图谋些什么吗?”
韦孝宽下跪大声道:“为臣对大周忠心耿耿,绝无任何不轨之心。”
宇文护淡淡地问道:“那你在随国公府与杨忠都说了些什么?”
韦孝宽抬起头答道:“大兄被秋官府收押,我一时没有办法,遂问计于随国公。”
“那杨忠如何回答?”
“随国公劝我卫国戍边,将功赎罪。”
宇文护眉毛轻轻一挑,转身缓缓走上大塌,冷笑道:“好一个卫国戍边,来人啊,把外面那个弓箭手带进来。”
王统被两个甲士押了进来。
“小人叩见大冢宰。”
说是叩见,行的还是揖礼。
宇文护眉头微皱。
当即有甲士上前一脚踹在王统的膝弯处,将他踹得一个趄趔,险些跪了下来,却又没跪。
宇文护不想浪费时间,声色俱厉地逼问:“行了,我问你,今日在随国公府,韦孝宽与杨忠都说了什么?”
王统心里暗呼幸运,幸亏来时路上与韦孝宽对了口风,要不然定会被宇文护逼问得露出马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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