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先直接把事儿挑明了,辛瑞萍跟父亲对视了一下,倒有些紧张。不过这会儿不说哪天还得张嘴,那是不是还得准备些人情?既然到这了,也就不用避。听得出来,这王泰跟他关系行,不用遮掩。
西塬,你是咱门上管事地,也是咱村长,不靠你靠谁?辛瑞萍搓着手,情绪上来搞得眼圈也红了:再说你看我屋就是这了,可怜成啥了,我爸我妈这么大年纪,咱军这事……除了这啥都不敢想。
姐你看你,大过年地说啥呢,咱现在就是要把这事往成地弄么,不说咱一姓,单就是村长你说该不该操心?
唉,多亏你咧,改改咋来你也清楚,我现在就听你的,看这事能跟娃说不说,咱这恓惶人,干不了那强横事。
对着呢,姐你是明白人,我也到乡里说了,可能……算了,问题不大,王师在这儿,这人家跑车呢,啥都明白,直说了,就是要疏通一下,毕竟人家这娃正常人么,只不过不想或者真回不去,但你看万一,都得但沉重呢。
我不走,认字念书,我也会种地,麦子,玉米,豆子……改改坚决地看着村长,显而易见的恐惧感。她这么说的时候,冯素琴倒是眼前一亮,把改改的手攥在掌里。
对对,行,不是啊,你看,我说的是手续,不能犯法么,你明白不?
啥是手续?
嗨嗨,慢慢就知道了,姐,我说滴你看咋样。
那还有啥说的,有多大力出多大力,只要把这事撂定,你咋说我咋办。辛瑞萍激动得一直用围裙擦着手,额上沁出了汗珠。她伸出手,搂着改改。
好,那我长话短说了,人家为啥给你办这事?不是多少钱的事,是要跟你攀个关系呢,姐,你嫑嫌我说话直,我这人就是这。辛西塬说这话的时候,醉眼迷蒙的似乎夸张了点。
辛瑞萍就是再笨也明白了。一层意思是有些人要打点;再一层,不就是自己娃那个当政委的叔么。这会儿她可管不了那么多。能为个王泰去张嘴说情,自己兄弟天大的事,就是求他也得去,办不成都得办。话说回来,为王泰的事不就是转着圈的因为村长对自家的照顾。再说了,驳了这司机的面子也等于把村长晾在一边。这都是买卖,又简单又复杂。她几乎没有打磕绊:西塬,要么人家你能当村长呢,说话有水平,好,你说咋弄我就咋弄,来,姐给你端一杯酒。
唉唉,姐你看你,咱自家人么……辛西塬一拍桌子,清醒的像是没喝一样。
作为旁观者,王泰大约明白了村长的意图。借这个事儿,跟市交警队的政委攀上关系,而手续这点儿事儿,对一个公安系统的领导来说,打个招呼不是太简单了么。何况这还真算不上拐卖,看这女子说得那个坚决,一定是家里穷自己跑出来。王泰路过深山,大约能想象出改改家的画面。但那种景色里的改改,换在眼前,一点也不可怜,并非常动人。王泰觉得酒劲儿上来后,思路格外迟缓,而身体燥热。
村长真是有些招数的,人家来之前就计议好了。几句话借力打力的,辛瑞萍怕是只为兄弟的事迷瞪着想不清楚成破厉害。辛家人的目的遮蔽了思路,还得村长直截了当的襄助,这个人情之重自是心下明了。总有散席的时候,尤其目的明确之后。他们满怀感激的送走两位客人,激动得想再打开一瓶酒,自家再好好舒坦舒坦。辛红军平稳的鼾声中,也是夜晚该有的安稳。可怜人的心结解开的时候,那种滋味仍旧是伤感的,喜极而泣,酸楚难过的有些伤筋动骨后的疲惫。辛红军的梦里没有画面,还不知道明天醒来自己会多高兴,欢天喜地的未来。
天黑了以后的村子里,路灯过于稀落,就冷清。王泰跟着村长晃荡着。黑灯瞎火的路上坑坑洼洼,初五以后的村庄,正常节律已然归来。到了家门口,村长让王泰在外面等一下。他打开院门时狗叫了两声,里面一个女人高声问:咋么?喝多了?
你不管,还有事。村长推出来一台摩托,也是村里唯一的一台,平日里比自行车有派头。他踹着了车,让王泰上来,一道灯光往公路那边去,然后折向垣丘的方向。路上的风刺骨得冷,两个喝了酒的男人却开得飞快。王泰在后面拍拍村长:慢点儿!忒冷!
这时不急啥时急!
王泰知道,酒喝到这程度就该干点儿别的了。今天这哥们儿是有成就感的,兴奋的时候人张狂了就喜欢扯淡。不过以他俩的交往,虽然这事儿只是偶然,却也心领神会。最初还是辛西塬为了套近乎,硬拉着他去。只要想着去“桑拿”,身体就会有反应,可以把“洗”字忽略。旱地人洗不洗的不要紧,人最基本的事儿要紧。那些年,这几乎也是一种时尚。
不知为什么,王泰正当年纪,一直难以适应那种做买卖的迎奉。一个鸡,只要把钱掏够了,你说什么都行。你不会她教你。他见过老板让人围住一个小伙,要打,说是心眼儿坏得很,糟蹋人。可把钱掏了以后,拍着那人的肩膀又开始叫兄弟了,让放开了整。这种事有了第一次之后,就比较难自己疏解那种规律式的憋闷。王泰怀念着那时候,他可以想谁就是谁,而那种失落感必将成为快乐的组成部分。鸡就不一样了,会想办法让你赶紧完事,你撤火后死狗一样躺着的时候,她那种笑还不如真正一只鸡生动。他会不自觉的想,这就是生意,起来吧,这是不让你耽误人家下一单买卖。但是他还是不由自主的想:我干的是谁?是人还是鸡?刚才,真干了吗?
他的厌恶是内向而难以自拔的,不愿意沉溺的重复着。当做买卖的有些时候,会有真正的买卖人,锤炼精良,几乎会让他觉得演得真好,好得像真的。那天晚上不知为什么,他蒙上了一个女人的脸,就看见改改的眼神。他问:你是哪儿人?
哦……哦……四川哦……
孤独感还是在肉味儿弥散的腌臜里潆洄,王泰的感觉远远离开了这单生意,不知道要到哪里去。身体重复着的动作似乎到达不了可期的虚空,而那个遮蔽了面目的人发出难以抑制的闷哼。斗室里的那种腥膻,是被煎熬的生肉冒了烟,也是肉和肉穷追不舍,复杂的纠结在一起,令王泰久久眷恋着又厌恶:不准停。
哥……过年……算我请你……
事上心了人就显得有什么动力推进着进程。辛瑞萍刚想着赶紧回槐颖,村长又掐着点儿似的主动上门来,这次就显得很郑重:姐,你看是这,我给咱找个车,当面锣对面鼓的咱跟你娃他二爸一说,看咋样?我是想不敢夜长梦多哩,年都过完了,咱抓紧。
那就是,就是么,我都行,你说咋办咱咋办,走。辛瑞萍怀里的那盆火一直烧着,烙得她寝食不安。这时村长说什么就是什么,她不会、也没有心思去判断利害。辛红军和改改在屋里继续看旧报纸,村长把拎着的一摞书放在炕沿上:你俩就是爱认字,看这课本有用不,娃们家地。
跟村长使的心眼比起来,政委对待这件事的诚恳远超他们的预计。一起开车去的竟然是个副乡长,他儿子刚在槐颖一个交警支队上班,能给这隔着几级的大领导解决点事儿,也是给娃攒个本钱,可算求之不得。再说了,成人之美是积德,何况拴姻缘。皆大欢喜就简单了,一瓶剑南春打开,政委只一人应付了一杯。不过敬嫂子的时候毕恭毕敬,谁都感受到,那架势严肃恳切,弄得一桌子又拘束了。大家小小不言,明白领导因何殷切,就辛瑞萍听着很陌生。最后政委让他俩先回,以后“有啥事多招呼着”,说是要亲自送送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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