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玄玉棺在天悬峰的洞府内待了多久,天悬峰上就寸草不生了多久。

眼见着无论怎么精心栽培细心呵护,天悬峰上都以不可阻挡之势日渐秃顶,乾门内,专司职料理花草灵植的轮值弟子们终于坐不住了。

毕竟是师叔祖的地盘,弟子们都不敢造次冒言,只能将总管宗门灵植之事的宗内长老请了出来——

好巧不巧,冤家路窄,正是当年便与云摇有些龃龉不和的昔日长老阁首座,褚天辰。

自那日浮玉宫攻破乾门之后,褚天辰为护宗门乃至慕寒渊重伤垂死,休养了数月才救回来。

可惜功不抵过,他与浮玉宫交往深切、引狼入室,亦是难辩之辞,于是在慕九天回到山门之后,便同他麾下其他长老弟子一并,被从长老阁的首座之席上绌落下来。

慕寒渊的存在痕迹虽然被天道抹除了,但他所在的因果之线却无法消除,只是由旁人旁事替代了。

于是,如今,褚天辰还是正在宗门内,领这个看照灵植药草的闲差。

云摇对他的遭遇有些微妙的感怀和同情。

不过这点同情并没有坚持过他们再次见面的第一炷香——

“天悬峰是归乾门所有,不是小师叔祖你一人的,”褚天辰依然是那张冷漠老脸,几年不见更加讨人厌地瞥着她,“劝你速速将洞府内为祸山门的妖邪之物交出来,免得祸及宗门。”

“妖邪之物?”

云摇靠在洞府门前,懒洋洋地抱着剑,“怎么,褚长老不认识的,便是妖邪之物?”

“一夜之间就能冰封整座山峰,前几日甚至还引得山门上空天雷暗动,持续一月方休——这难道不是妖邪之物?”

褚天辰给她一个“我听你狡辩”的冷脸。

今日慕寒渊起色大好,云摇心情也好。

她朝褚天辰耐心地眨了下眼:“修者修行,本就是逆天地万物归散之道,褚长老若这么怕天打雷劈,还修什么行呢?”

“小师叔祖伶牙俐齿,褚某在辩词上确不是你的对手,”褚天辰冷声,看向她身后黑黢黢的洞府内,“但是不是妖邪之物,一探便知——小师叔祖若是问心无愧,那何必拦在洞府外?”

见褚天辰有上前的征兆,云摇轻眯起眼,往洞府正中一拦:“我的天悬峰,还轮不到小辈撒野。”

“师叔祖!国有国法,门有门规!这乾门不是你的一言堂!”褚天辰终于动了怒色,“无论洞府内有什么,我今日都要进去看看。若无妖邪之物,褚某自去戒律堂领罚便是!”

“……”

这褚天辰可是倔驴转世。

云摇腹诽。

不拦不行。

可若是要强拦,褚天辰身后那么多跟来的或是本就在的弟子眼巴巴地看着呢,她身为乾门小师叔祖,散漫惫懒些还没什么,但若带头仗势欺人,未免也太伤教化……

云摇正迟疑着。

“轰隆。”

身后忽传来洞府石门洞开的声响。

“——”

洞府外的剑拔弩张与悄然议论,顷刻化作冰封似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了洞府门内。

山风浮掠,将那人身后的烛火修剪。

一道松形鹤骨的清癯身影,如一寸霜雪或者月色,从那片濯然的昏昧中缓步踏出。

日光徐徐剥落他身上的翳影,显出真容来。

那人生得一张清疏而又艳绝的脸,神色犹带几分似病中的倦懒,肩上披着件纹绣了金线的玄黑鹤氅,衬得他露出裘领外的那截脖颈与下颌,愈发冷玉似的白。

而最叫众人惊艳的,还是那双如清月覆苍雪的眼。

像时间都在他眸底亘古留驻。

云摇最先回神,蹙眉走过去:“你怎么出来了?”想起什么,她下意识侧身,拦了慕寒渊眼前的幢幢人影,“你先回洞府休息,这里我来处理就好。”

“我身体已经无碍了,”慕寒渊抬眸,目光越过云摇,对上了她身后不远处目光警惕提防的褚天辰,他微微颔首,“褚长老。”

褚天辰噎了下:“你,你怎么知道我?”

……完了。

还是没拦住。

云摇心底扶额,几乎有些不忍心去看慕寒渊的神色——想也知道,前后不过几年,就被整个乾元界忘得干干净净,从前仰慕他亲近他的人全都当他陌生,换了谁都受不了这打击。

然而还未等云摇想好托词,就听身前那人温声启唇,音色如玉石落泉:

“云摇与我提过,二位相交莫逆,褚长老亦是乾门栋梁砥柱。”

褚天辰:“……?”

云摇:“?”

不止他们二人被这一句“相交莫逆”砸得愣神,就连后面的一众乾门弟子们也像被惊雷劈了。

不过这一劈,总算叫他们从惊艳中醒回来。

“这,这位莫非是宗门内藏着的太上长老?”

“不可能吧,各宗的太上长老都是老头子,哪有长得这般年轻貌美——啊不,这般容姿天人,风华绝代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依我看,生得这般绝色,必然不是本相,很可能是幻化的山精野怪啊!”

“莫非,是只千年道行的狐狸精?”

“你们别胡说,什么精怪能瞒得过咱们小师叔祖的法眼?”

“万一小师叔祖是被美色所惑……”

弟子们压低的议论细密地被山风拂过耳畔,云摇顾不得惊讶慕寒渊为什么会对众人都认不出他的反应如此淡然,她轻咳了声,转过身。

“没错,是我说与他的,我自出关以来,与褚长老也算……嗯,交情颇深。”

虽然都是交恶。

云摇压下腹诽,无辜地对上褚天辰复杂的眼神,“难道褚长老是不愿听我这样称道?”

褚天辰梗了许久,像是咽下句噎死人的话,表情又复杂又难言地做了个礼:“小师叔祖胸怀宽广,褚某自愧不如。”

云摇:“……”

云摇往后仰了仰身,小声与慕寒渊咕哝:“他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慕寒渊淡淡莞尔,轻托住她薄肩:“弟子们正看着,小师叔祖端庄些。”

“…啧。”

云摇正回身去。莫名地,明明比这亲密上千倍万倍的事情都做过,但只叫慕寒渊在身后这样一托,那里的皮肤就像是要灼起来了似的。

她压下将要翻涌上面颊气血,假装无事:“褚长老在宗内修为也是名列前五,依你看,我身后这位是狐狸……咳,是山精野怪,或者什么妖邪之物吗?”

这句云摇刻意扬声,叫后面弟子们都听得到。

而众人竖起耳朵睁大了眼睛的落处,褚天辰正身,微微皱眉,第不知多少次以神识扫过那道清癯身影。

答案仍是同一个。

此人身上莫说妖气,就连他将自己的灵力神识落上去,都觉着像是在玷污什么不染尘俗的先天灵体。

褚天辰自诩活了数百年,什么样的仙才鬼才都见过了,但这般毫无修为、更无半点灵力,却叫他如临渊海的存在,实在是奇异至极。

“此人并非精怪妖邪,”褚天辰回身扫过弟子们,“不许妄议。”

弟子们连忙避开,目光四散去。

褚天辰转回,见云摇就要牵着慕寒渊往洞府里回了,他连忙上前了步:“等等。”

“等什么?”云摇耐心即将告罄,“要不褚长老再进我洞府查验一番,看看我是不是还藏了第三个——唔。”

云摇话未说完,就被牵着的手轻捏了下掌心软肉。

她无辜回眸。

慕寒渊正低了睫羽,似温似凉地笑睨着她:“师尊还想藏什么第三个?”

云摇:“……”

有些人回来以后,这醋性也长进得了不得。

“小师叔祖不必误会,我只是对你身旁这位有些事想问,”褚天辰向来爱给宗门揽才,这会不惜腆着老脸对云摇放软话,“这位可曾踏上修行之路?若没有……”

“若没有,也轮不到褚长老你。”

云摇笑眯眯地给了对方致命一击。

“我还站着呢。”

褚天辰嘴角抽了下:“小师叔祖虽然个人仙才了得,但未必精通教化之道,不如还是我等为师叔祖代劳——”

不等他说话,云摇牵上慕寒渊,扭头就往洞府里回:“走走走,别理他,竟然敢来挖我的墙角。”

“小师叔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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