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静和并不知道,他们的母亲戚文其实没有死。

戚文的父亲戚成贤本是江湖门派灵狐堂堂主,灵狐堂常年盘踞在塞北,对那边的雪域、草原和大漠十分熟悉,还常常带领门派弟子自发守卫边塞城池。

玄宗皇帝在位时,曾预感到以戎狄为首的边塞诸国只是表面臣服,实则蠢蠢欲动,他们需要一位对塞北地形格外熟悉的将领去戍边。

思来想去,玄宗皇帝便将灵狐堂招安,封戚成贤为镇北大将军。但是皇帝又不敢完全信任江湖人,遂以抚恤爱将为由,给戚成贤唯一的子嗣戚文赐婚,让她留在京城。

原本皇上想把戚文赐给皇子,可这样就会显得意图过于明显,谁都能看出皇上是要让戚文留在京中做人质了。

于是,戚文就被赐给了当时风头正盛的成国公世子,也就是江沧的父亲。

后来,戚文生下江沧,江沧的父亲也袭爵成为新一任成国公。可是,江家老夫人却对这个江湖出身的儿媳妇非常不满,时常挑刺,戚文一气之下便向皇上告了状,她要求和离,不能和离就自杀。

彼时,戚成贤还在戍边,玄宗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的女儿这个时候在天子脚下自杀,于是便准了戚文与成国公和离。

但是玄宗还需要继续把戚文留在京中做人质,倘若不赶快给她找一个婆家,她便有了回塞北的理由。此事让玄宗颇为头疼。

偏巧这个时候上京来进贡丝绸的曹守拙见到了戚文。

戚文有塞北第一美人的美誉,花心大萝卜曹守拙一眼便相中了,非要娶她做续弦。但曹守拙也看透了皇上的心思,遂私下在皇上跟前献殷勤,称自己可以在江南帮他监视着戚文,绝不让她跑回塞外。

玄宗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便依了曹守拙,还另赐了两名女官随嫁,也是去监视戚文的。就这样,戚文跟着曹守拙去了苏州,生下了曹静和。

后来,江沧因为生母出身江湖的原因,不得祖母的疼爱,成国公为了不让祖孙二人再有争执,就在祖籍吴兴附近给江沧找了个书院,送他去安心苦读,只在逢年过节时回成国公府聚一聚。

谁知,那个书院刚好是戚文的产业,明面上是供孩子们读书的学堂,背地里却是塞北灵狐堂与中原联络的据点,相当于灵狐堂分会。

江沧的出现,很快就吸引了灵狐堂子弟的注意,苏州与吴兴又相距不远,戚文便时常来探望江沧。

那时,江沧对母亲的印象终于由挂在父亲房里的一幅画变成了鲜活的面孔。

母亲和画像上一样好看。

但是,戚文那时的处境并不好,为了不被曹家发现,不被宫里跟来的女官发现,她没敢告诉任何人,也不让江沧告诉任何人,这是属于他们母子俩的秘密。

直到江沧十一岁那年,京城忽然传来消息,镇北大将军戚成贤阵前叛变,欲降敌,已被皇上派去的暗哨射杀。没过多久,戚文就在一天夜里来书院找到江沧,递给他一支蝴蝶簪子,那蝴蝶的右翅还有一块缺口。

戚文像是着急赶路,她的语速很快,但江沧却听得真切:

“沧儿,你听我说,我绝不相信你外祖父会叛国,我要去塞北打探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朝廷查我查得太严了,我不得不诈死逃脱。如今曹家已经报了丧,我就是个死人了,我的事你一定要守口如瓶,半个字也不能提!”

说完,戚文又把那蝴蝶簪子塞进江沧的手心里,叮嘱道:

“你听着,母亲这一去,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也可能再也见不到你那个同母异父的妹妹了!这世道还能太平到几时,谁都不好说,日后若是天下纷乱,母亲求你一定要想办法打听你妹妹的下落,你记住,她的右肩上有一个烙印,就是用这个蝴蝶簪子烙上去的。”

戚文在曹静和还不记事的时候,就趁着曹守拙外出经商时,偷偷在曹静和右肩上留下了这个印记。经历了成国公府的那段婚姻和皇上的猜忌,她有预感,这种表面安稳的日子过不了多久,她得提前在女儿身上留下记号,让这个记号随着她长大,以免日后塞北出了什么变数,她被迫与女儿分开,日后找寻不到。

就这样,戚文把蝴蝶簪子交给了江沧,急匆匆地离开了。那晚她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手里拿着一把剑,匆忙的身影消失在一重雨幕里。

从那以后,母亲在江沧心中的形象再次由一张鲜活的面孔变成了墙上的一幅画。

他亲手画下了母亲,那是他脑海中母亲最后留给他的印象。

十七年过去了,他再也没有收到过戚文的消息。

至于曹家,他们都以为戚文死了,而曹守拙是个利益至上的人,戚文留下了女儿曹静和,他要好好利用,把这个漂亮女儿送进宫去,为曹家邀宠。

当然,曹静和的母亲是叛将之女,自然进不了宫,但曹守拙姬妾多,他随便给曹静和找了个娘,就把她送进了宫。

……

戚文当年绝对没有想到,曹静和来认亲,会被江沧赶了出来。

曹静和从江府出来时,还是一副很委屈的模样,装得弱小无辜楚楚可怜。

可江府的大门一关,曹静和的脸色却慢慢冷了下来。她一边往家里走去,一边在心里暗暗复盘着方才的一切。

在她打听江沧住处的这几日,她也听到了江沧的很多传言。在百姓口中,他也并不是完全的十恶不赦,有的百姓甚至愿意相信他,认为他就是在老丈人瞿炳的强迫之下不得不叛降的。

他们说,江沧一直就是个文质彬彬的文弱公子,知书达理,读了一辈子圣贤书,考取了功名,安安稳稳地入朝为官。他连说话都不会高声语,从来没有人见过他发脾气。

这样一个人,本就在成国公府不受宠,想来是被一向强势的老丈人拿捏得死死的?

曹静和回忆着百姓们对江沧的评说,她今日看到的江沧确实如此,但又不完全如此。

从他的站姿和坐姿来看,确实不像是习武之人,就是个饱读诗书的公子哥儿,即使落魄了也自带一身贵气,把最朴素无华的衣服穿得熠熠生辉。但这种情况下往往有两种真相——要么他真的不会武功,要么他是个高手,藏得滴水不漏。

江沧说话的声音也确实不大,从始至终端着好脾气,没有赶她,也没有吼她。就连让她出去都用了请的手势,还好心把她送到门口,甚至揖了一礼。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