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公主薨殁当晚,郡公夫人与华妃的母亲进了宫,和文御一起陪在华妃身边。

文御握着华妃的手,将裴靖宽慰他的话原封不动地拿来宽慰华妃,承诺会尽快处置冷宫里的杜顺仪,前朝的事更不必担心。

一同前来的郡公夫人是个明白人,听闻此言当即跪地哀哭,诉说伊氏这些年在杜氏欺压下如何如履薄冰,身不由己,并见缝插针地委婉表达了对裴靖的支持。

她哭诉了许久,也哭诉许多,唯有华妃丧子一事轻轻揭过。

所有的一切都要为家族利益让路,何况只是一位小公主,更没有必要穷追不舍,再说,华妃一家并不吃亏,华妃本人因此重获协理六宫之权,其兄弟子侄更少不了加官进爵。

个中真正伤心之人恐怕只有华妃自己,但在利益面前,悲伤不值一提。

当夜进宫的还有宁宴,其听闻消息特地跑来安慰表哥,和裴靖一起在天权殿等文御回来。

裴靖想回家,宫禁广阔,层层把守,消息一层一层递上来,不知经了几手,沟通极为不便,远不如在裴邸来得自由,无奈文御不许她走,便也只能留下,幸好还有宁宴陪她说话,不然她早无聊得睡过去了。

宁宴为夭折的小公主感到可惜,为此絮叨了半天,俄而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几眼,凑到裴靖耳边掩口低声问道,“小公主是陛下杀的吗?”

裴靖失笑地瞟了这人一眼,“你怎不问是不是我杀的?”

“即便是你,也定是先得了陛下的首肯,归根结底不还是他杀的吗?”宁宴揪着裴靖的袖子摇了摇,求其告知真相。

裴靖永远只有一个答案,“不,公主是为杜顺仪所害。”

“啊?还真是?”宁宴不解地挠着头,“她为何要杀安乐公主?”

裴靖浅浅挑了下嘴角,“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顺仪姓杜,谋害皇嗣,唯一的皇嗣,往后文御再在子嗣方面有所变故,杜氏少不了要负一些责任。

宁宴倚案托腮,叹了口气,“唉,看不懂!”

“懂那么多做什么?”裴靖抬手挠着宁宴下颌的软肉,却被抓住手腕递到唇边。

触碰到温热唇瓣的瞬间,她忙不迭地缩回手,慌张到手侧砸到了书案边缘,发出一声闷响。

“快给我看看!”宁宴急忙捧过裴靖的手,摘掉手衣往红痕上吹着凉气,“痛不痛啊……你慌什么?”

裴靖再次缩回手,穿戴整齐,“这是宫里。”

“我知道这是宫里!可明明我们才是……”宁宴话到嘴边戛然而止,无数个愤懑不平的字符在唇齿间挣扎,他深深凝视着裴靖冷漠寂然的侧脸,用眼神诉说着千言万语,然而无声的话语终究还是化作了虚无,惟剩一句不甘,“我想去宗正寺。”

“陛下能给你,也能收回去,何况……”裴靖注视宁宴的目光并没有特别的神采,依旧如一汪深不见底的古井,吞噬了所有的光芒与情绪,“我不愿意。”

“我知道,”宁宴不管不顾地握住裴靖的手贴在心口,“我不怕!”

裴靖再一次无情挣脱,“别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浪费时间和力气。”

宁宴不满地瞪起眼睛,急声争辩,“这怎是小事?对你来说或许是小事,但对我来说,没有比这件事更重要的事!”

“有的,”裴靖看着宁宴的眼中终于有了些许光彩,“忠君爱国,守土开疆,每一件事都比这件事更重要,你是要庇护大凉的大将军。”

宁宴眼底水汽蒙蒙,充满可怜与哀求,“可我只想庇护你!”

裴靖低头看着案上的奏疏,“我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是大凉的子民,你庇护这片土地,即是庇护我,爱大凉,即是爱我。”

宁宴垂眸缄默,良久方摇头,“这不一样。”

“宴哥,”裴靖出声却无话,看了宁宴许久,最后语气淡薄地恳求,“请别让我为难。”

请别让我为难。

话音落地的瞬间,宁宴不由得张口结舌,连呼吸都在颤抖,瞳孔的高光与心头的话语一齐黯然消散,他神色愣怔地看着裴靖,突然猛地起身向外走去。

见宁宴这便要离开,裴靖忙出声唤住,问这人还要不要留下安慰伤心的表哥。

宁宴顿住脚步,静默须臾,未曾回头,“我安慰他,谁来安慰我?”

他上前打开殿门,准备离开,却不巧与正要进门的文御撞在一起,遂忙后退两步叉手躬身,“臣凉国侯宁宴敬叩金安,吾皇万岁。”

“五郎何时来的?”看到宁宴,文御紧绷的脸色露出些笑容,请其快些入座。

“臣刚来不久。”见被指到裴靖对面入座,宁宴脚步迟滞少顷,抬头看了文御的背影一眼,复垂首不甚甘愿地从命,在软席上坐得笔直,紧抿着嘴唇不言语。

文御并未询问宁宴半夜三更进宫做什么,东拉西扯了几句家常话便教其先去天枢殿休息,而他还有政务与裴靖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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