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进兵营,立正、稍息还没练利落,龙头就直接给排长宋来兴当了勤务兵,每天“俩饱一倒”的日子让他舒坦得不敢想像。其实宋来兴早就打好了小九九,在老家和城里连蒙带唬地招来了七八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都是家里父母为给孩子找口饭吃求上门儿的,入伍前宋来兴挨个告诉家长,由于向上司隐瞒了孩子们的年龄,所以头一两年不能发饷钱。这样一来,每月二三十块大洋的军饷自已就可以眯下来。为了防止把这个秘密泄露出去,宋还专门把这些孩子编在一个班,由自己直接监管。
齐燮元新组建的华北治安靖绥军成立有一年多了,华北陆军军官学校和军官教练团毕业的各级军官有一万多人,从社会招募还有收编各种地方武装总共划拉了二十多万人,对外号称正规军四十万。凭着手中这张牌,齐燮元向日本人狮子大张口要军费一千万大洋。日本人虽然个儿矮可脑瓜瓤子一点儿也不少,对齐燮元快速组建军队的行动高度赞赏和表彰一番后,只出一招就一把掐住了齐燮元的脖腔子:每个连队配备一名日本训导官。齐燮元这下可真傻了眼,一是自己辛辛苦苦组建的二十几万军队一下子就被日本人全部把控,二是本指望能靠着吃空饷报虚数从日本人手上大捞一笔,没成想要鸡飞蛋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更让他料想不到的是,冀东共产党早就瞄着这块儿肥肉布下了个大局,在华北陆军军官学校和军官训练团组建之初,共产党就派遣大批地下党员入校学习,单等华北治安军组建成军,枪械和军饷一发到手,立马组织起义暴动,拉走现成的队伍上山打游击。
日本训导官要下到连队的消息一传出,宋来兴也毛了爪,手下这七八个充数的小兵被发现是小事,吃了小半年的空饷还有走私烟土的事万一暴露,那可是要掉脑袋呀。正没主意想找几个哥们儿合计合计的档口,营部突然派人送来命令,晚上七时所有排长以上军官到营部开会。
当宋来兴赶到位于响镗镇小学的营部时,不大的教室里已坐满了全营三十来个排长以上的军官,边儿上还坐着几个警察模样的人。连排长中有小一半是宋来兴军校时的同学,大伙平时难得一见,就聚到一块儿叽叽喳喳地侃起大山来。没过多会儿,营长李福寿和副营长张建科陪同一个身着长衫的中年人走进教室。李营长抬起手向下压了压让大家安静下来,然后严肃地大声说:“兄弟们,今晚把大家招集来是要商量件大事。我想大家也都知道了,后天日本训导官就要进驻各个连队。兄弟们,我们原来都是本本分分的庄户人和手艺人,扛枪当兵说低了是为了养家糊口,说高了是为了保家卫国,谁也不想当汉奸、当奴才,可后天我们就要成为小日本子手里牵着的狗,就是实足的日本奴才,就是让全中国人唾弃的汉奸!”随着话音,李营长一拳砸在了讲台上,本来还有窃窃私语的教室一下子静了下来。李营长环顾了一下四周,镇定地说:“兄弟们,我和张副营长还有几位连排长商量好了,今晚就是决定咱们命运的时刻。”话音一落,教室四周忽然蹿起六七个军官站到课桌上,拔出手枪“哗啦啦”地拉开枪栓对准教室的各个角落,教室里顿时一阵骚动,李营长伸手示意大家安静:“谁都别动,我们也是出于防范,只要你们不轻举妄动,我们绝不轻意伤害任何人。”李营长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大家不用急着表态,咱们先听听范政委的讲话。”
那个身着长衫的中年人向前一步冲大家拱拱手,然后大声说:“兄弟们,我叫范春生,是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冀东分区独立二团的政委。”一听介绍,教室里突然有人惊叫“啊?是共产党!”
范政委向着叫声传来的方向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冷静地说:“对,我就是个共产党。你们身在冀东敌伪统治区,对全国的时局可能还不太了解。我们共产党已经和蒋中正先生,就是蒋委员长为首的中央国民政府联合在一起,现在国民党和共产党组成了抗日民主统一战线,国共两党精诚合作,团结全国所有爱国力量,共同抗击日本人的侵略,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就是当年共产党领导的红军,中央政府把冀东地区划归为八路军的游击区。”
教室里顿时传出一阵阵惊叹声。范政委抬高声音继续说:“兄弟们,我这次来就是代表中央国民政府,代表八路军冀东分区欢迎你们起义,欢迎你们加入到全国抗日救国的大阵营中来。分区已经派出接应部队部署在了滦河对岸一带,只要你们一跨过滦河就能与大部队汇合。”
李营长接过话头说:“大伙都听明白了吧,范政委把道理都讲清楚了,要么给日本人当狗、当奴才,要么跟着中央政府、跟着八路军抗日。想抗日的,咱们今天起就是生死兄弟,一起跨过滦河打小日本子。想留下的,咱也不勉强,绝不为难你们,但是为了不跑风漏气只能委屈一晚上,赶明儿个就能回家搂媳妇抱孩子了,但是,没准小日本子还会要你们的命。”
李营长的话刚讲完,教室里就“嗡,嗡”地乱成一锅粥。宋来兴脑子也飞转起来,投共产党,那就是当共匪呀,自己苦熬苦挣地刚混了个中尉排长,还没等飞黄腾达一夜之间就成了共匪。可回过头再想想,继续当治安军也不是个事儿,给日本人当狗当奴才,光是吐沫星子也得被淹死——。正反复捉摸着,张副营长站上讲台大声说:“兄弟们,别寻思了,是男人的就有个男人的样儿,砍头不过头点地,想跟着李营长起义抗日的就过来签个名,写个血书。”说完,拨出身上的匕首刺破食指,在展开的一块白布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接着,十几个连排长也上前刺破手指签名。一个身穿警督服装的警察头目站上讲台大声说:“我是咱安各庄警察所的,我带着所里的十二个兄弟也跟着你们起义。”
随后又有十来个连排长走上前签下血书。看到这阵势,宋来兴和几个正在犹豫的排长知道自己没有选择,只能跟在大伙身后硬着头皮在血书上签下了名。
李营长举起写满名字的血书兴奋地高喊:“兄弟们,既然大家都签下了名,咱就是拴在一根绳上生死患难的亲兄弟了。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谁敢把起义的消息泄露给日本人,别怪咱姓李的手下无情,害了你们全家性命是小,一辈子背着汉奸叛徒的骂名是大,大家都想明白了吧。”
“明白啦!”教室里传出大家兴奋的呼喊声。
李营长严肃地大声说:“好!现在我宣布,大家立即赶回自己的部队,带足枪械弹药,所有人左胳膊缠上白布条,凌晨三时各排带部队在柏树庄集合,咱们跨过滦河,起义抗日!”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宋来兴没了主意,一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边走边寻思。自己能当共匪一走了之,可家里的爹妈和老婆孩子咋儿办?还不得让日本人给灭了门哪。有心半路逃回家谁都不伺候了,但自己签下的血书真成了套在脖子上的绳子,日本人知道了左右都是死罪。当共匪从前万万没有想过,可如今共匪成了国军,这次随着大绺儿投奔共产党也就是投了国军,没准儿日后也能混出个样儿来。主意已定,宋来兴狠下心来赶回部队,命令全排马上收拾行装,凌晨二时集合出发。同时,急匆匆地写了封家信,把自己存在身边的一百多块钱北方券和两根金条打了个包,交给了一直跟着自己的一个远房侄子,让他脱下军装赶紧趁夜逃回家。
第一次紧急集合行军也不知道要去和谁打仗,但打仗的新鲜刺激感还是把龙头这帮儿新兵兴奋得一路小跑还哼起了小调。队伍刚接近柏树庄村口,远处突然枪声大作,新兵们还是头回听到如此密集的枪声,没等排长招呼,“刷”地一下全都趴在了地上。宋来兴赶忙按教程下达命令:“枪下肩,子弹上膛。”然后自己躲在一棵大树后伸头观察前面的动静。忽听到村子方向传出一阵嘈杂声,随后一大帮乱糟糟的人马冲出村子朝这边儿涌了过来。等人群跑近了一看,全都左臂上带着白布箍,宋来兴急忙扽住一个士兵问:“你们是哪部分的?村儿里咋儿啦?”
被扽着的估计是个新兵,上气不接下气哆嗦着说:“二、二连一排的,麻、麻烦了。”话音没落,一个军官赶了过来,宋来兴一看,是二连一排排长王栓柱,军校的同学,没等宋来兴发问,王栓柱就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咱的行动好像是被日本人发觉了,村西、村北来了两股日军,营长正带着一连打阻击,命令咱们二、三连赶紧分头渡河,河对岸就有八路军接应。”
宋来兴正想继续发问,只听“嗖,嗖,嗖,嗖”一阵子弹声从头顶飞过,“噔、噔”有两颗子弹镶进身后的树干,是重机枪子弹,从枪弹密集程度宋来兴明白,日本人离这儿应该不远了。事不迟疑,他拔出手枪猫下腰大声喊:“弟兄们,猫下腰跟着我,撤!”
队伍如受了惊的羊群一般,在排长带领下一路狂奔着向东赶到滦河边。深秋的滦河水打着浑浊的旋涡,在月光的漫射下如飘荡的幽灵般懒散地流淌着。宋来兴不会游泳,只能带着队伍向上游的滦河大桥方向跑去。刚到桥头附近,突然间一束强光射了过来,紧接着,如雹子点儿般密集的子弹砸向队伍跟前。宋排长赶忙招呼大伙卧倒,片刻沉寂后,队伍里忽然“妈呀——”、“救命呐——”的哭喊声响成一片。
龙头紧握一人多高的步枪一步不离地紧紧跟在宋排长身后,他牢记住宋排长说过的话:枪是吃饭的家伙,丢了就没饭吃。可此时他心里禁不住嘀咕起来:“咱不是日本人手下的保安军吗?咋儿自己人打起自己人了?”
又一阵急促的枪声过后,龙头猛地发现,眼前的排长忽然不见了。他趴在地上左右寻找,发现前面不远处倒着个军官模样的人,爬近一看,吓得“妈呀”叫出声来。只见宋排长脑袋被子弹削掉了一大半,脖腔子正“突,突”地向外冒血。龙头拽着宋来兴的胳膊叫了几声“排长,排长,姑父,姑父”,人软软的已没有一丝动静。
“哒哒哒哒”,身边又是一阵枪响,不容多想,情急之中龙头顺手掰开宋排长紧握着的手取过手枪,一个跟头翻下河岸,然后没命地冲到河边,一个猛子扎进河里。龙头打小就跟着爹在滦河里捞浮柴,练就出一身好水性,但横渡滦河还是头一次。子弹在头上和身边“嗖,嗖”地飞过,龙头不敢回头,使出吃奶的力气在浑浊的河水里拚命扑腾,不知过了多久,全身已经没有了一丝力气,忽感到脚下有了蹬劲儿,是岸边,龙头拼尽最后一口气儿站起身,发现自己身上一丝不挂,裤子、鞋早已经被踢腾没了,可肩上竟然还背着一杆长枪,手里也一直紧紧地攥着那把宋排长的手枪。
(二)
冀东地区的保安军接连哗变让日本人对狗屎扶不上墙的王克敏的能力和威信大失所望,甚至怀疑兵痞军阀出身的齐燮元是不是吃里扒外故意做的手脚?日本人出人出钱刚刚训练好的队伍,连带着成千上万枝长枪短炮,一夜之间反倒成了抗日武装,恼羞成怒的日本人终于按捺不住了,再也不相信什么治安军、保安队还有民团,不得不拉起架子从后台走上了前台。治安军哗变的第二天一早,滦州城全城戒严,全副武装的日本兵控制了四个城门和所有交通要道,车站正门和员工小门全部由日本宪兵把守,连山海和金义进入车站也必须出示良民证、职员证。
石金义一早来到站长小套院,忽然看到一个日本军官肩佩绶带、腰跨军刀一身戎装虎虎威威地站在院中央,仔细一瞅,是李勇一。金义惊得不轻,不知该怎么称呼,磕磕巴巴地打招呼:“站,站长,您,您这是?”
李勇一回头瞥了金义一眼,骄傲地拍了拍肩头上的肩章问:“知道是什么军衔吗?”
金义抬头仔细端详,李勇一的军服与日本军官穿的好像没啥两样,只是胸前佩带的一枚黄铜徵章有些扎眼,上面像是雕刻着三片竹叶,金义知道李勇一并不是想让自己分辨什么军衔,而是在刻意炫耀,就故作惊奇夸张地摇了摇头。李勇一高傲地耸起肩,手按腰刀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几步,然后如释重负地长出了口气,对着金义说:“记住,以后在正式场合要称呼我吉村中佐。”
“哎,李——”金义一张口就连忙改口:“吉,吉村中佐。”
吉村勇一若有所思地瞅了一会儿金义,然后拍了拍金义的肩膀说:“小石啊,你经受了我的考验,对大日本帝国是忠诚的,帝国正在用人之际,你应该有所作为。皇军正在组建一个特殊队伍,回头我推荐你过去。好好干吧,会有出头之日的。”
瞅着耀武扬威的吉村勇一,金信不敢点头更不敢摇头,但心彻底凉了,原本认为李勇一是个痛恨军阀统治、有正义感事业心的知识分子,充其量和许多知识分子一样对日本有亲近感,没想到他竟然是一只躲在羊群中的狼,一只披着羊皮的日本恶狼,面对着吉村勇一这个凶险而又狡诈的日本人,石金义不寒而栗。更让金义万万没有想到,就是因为瞅了一眼这枚不太起眼的铜徵章,差点儿让他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二十年后的一天,金义被带到安全部门,指认一枚雕刻着三片竹叶的铜徽章时才知道,这是日本最神秘、最恐怖的情报机关――“竹机关”的标志。在发动侵华战争前,日本御前五大臣会议确定,由陆军参谋本部岩黑秀夫大佐负责组建一支绝密情报特务机关,负责“制订对华战略和建立新中国中央政府”的谋略性情报工作,机关定名为“在支特别委员会”,对外称“竹机关”,这个高度保密的机构共有特工二百余人,就凭着这枚有特殊意义的铜质徽章,“竹机关”成员在华享有至高无尚的极端权威,这个机构直接策划了华北防共自治政府、汪伪政府等一系列伪政权的建立,策反了一大批国民党高级官员,还掌握了大量有关国民党和共产党高级官员的绝密情报。抗战胜利后,为防止“竹机关”掌握的绝密情报泄露,国民党和共产党都全力追捕“竹机关”成员。一直到了一九六二年,石金信因政治审查时暴露出与“竹机关”有联系,险些被当作该组织成员执行枪决。当然,这是后话。
整个滦县、整个冀东和华北地区全部都被日本人控制了。滦县日本宪兵司令部正式挂牌设在县一中院内,县长必须由日本宪兵司令部同意后方可任命,重大事项要随时向司令部报告,全县的治安军、警察和民团全部由日本宪兵司令部指挥,中国人的一举一动都在日本军队的控制之下。但正是治安军的哗变,也让百姓们看到,吵吵了多少年早已经剿灭了的共匪、共产党,竟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三)
喜儿在娘家待了六天,翠儿亲自登门好说歹说才把儿媳妇又接了回来。家里的日子又恢复到了往前的样子,喜儿还是每天忙里忙外地帮着婆婆打理着一家老小,但脸上再没有往日的笑容,常常紧锁着眉头,目光中多了几分忧愁。一个多月来,金义每天下班后在家急匆匆地扒拉几口饭,就往小学校的于老师家赶,山海倒也没太在意,金义跟着老师学点儿知识总比闷在家里嘴噘得像头叫驴似的生闷气强。城北小学校里那间温馨的小屋成了金信心灵的向往,从西方工业革命讲到中国资产阶级萌芽,从中华民族的屈辱历史讲到中国共产党的建立和共产党发起人乐亭人李大钊,从南方红色暴动和革命苏区讲到延安中国共产党的伟大领袖毛泽东,再到坚持往后作战的八路军新四军,还有为国捐躯的“裕福兴”粮栈周宏顺。于老师和几位年轻人慷慨激昂的讨论,就像是单独给石金义开的政治讲演课,既让他大开眼界,又在他心灵深处荡起巨大的波澜。治安军哗变后,日本人宣布滦州全城宵禁,每晚八点到第二天凌晨六点,没有日军司令部制发的特别通行证,任何人不得在路面上行走。宵禁的第一天傍晚,金义下班没回家就直接来到于老师的宿舍,正一个人在炉火边做晚饭的于老师吓了一跳,“哎?你不知道今晚宵禁哪。”
“知道,我呆会儿就走。”一个多月来,金义渐渐地喜欢听于老师那像家雀儿叫似的带着上挑音儿的山西话,喜欢她那爽朗的笑声,喜欢瞅着她胖嘟嘟总是透着阳光般灿烂的脸庞,甚至喜欢她的举手投足一举一动。在金义眼里,于老师有点儿像自己的母亲,但比母亲多了几分亲切;也像心目中的姐姐,比姐姐好像更多了些甜丝丝难以言状的诱人可爱。于老师挽着袖子在面板上揉着面,一双圆润秀气白中透粉的手灵动地翻动,单薄衬衣下丰盈的胸脯如小兔子似的跟着上小跳动着,金义眼睛直呆呆地瞅下去,不自觉地一股热流冲上了头顶,又瞬间传到了小腹。于老师似乎感觉出金义的异常,抬起头笑着说:“饿了吧,那就吃了再走吧。”
于老师做的是山西老家的臊子面,金义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条,一连吃了两大碗,一边吃一边随口说起早晨在车站与吉村勇一的对话,正端起碗准备吃饭的于老师突然停下手,紧张地问:“什么特殊队伍?你答应了吗?”
“没有,我才不参加小日本子的组织呢。”
“一定要答应!”于老师迫不及待地说完后,放下碗犹豫了一会儿,然后严肃地地说:“石金义,我知道你媳妇的事儿,跟老师说实话,你恨日本人不?”
“恨!”金义咬着牙根儿狠狠地说:“一瞅见李勇一那身儿日本黄狗皮,我就想撕把了他。小日本子的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太好了。”于老师激动地站了起来:“老师没看错你。你的仇要报,全国人民的仇都要报。咱们报仇不能单打独斗,一个人斗不过凶狠残暴的日本鬼子,咱们要团结起来,拧着一股绳跟日本鬼子斗。”瞅着脸已涨得通红的金义,于老师接着问:“你知道共产党吗?”
金义点点头:“不就是您讲的李大钊、毛泽东还有牺牲的周宏顺他们吗?日本人成天都要消灭共匪呢。”
“对,就是这些让日本人恨之入骨的共产党。”于老师面色坚定起来:“共产党是一个领导百姓砸烂旧世界建立新世界的组织,是领导中国人民与日本鬼子坚决斗争的组织,只有跟着共产党干,团结起来共同抗日,才能打败日本鬼子,不再受世界上任何帝国主义的欺辱。”
金义听完兴奋地问:“于老师,你一定是共产党吧?!”
于老师脸微微红了一下:“还不是,我还不够格。”
金信有些遗憾地问:“这还不够格?那啥样的才够格呀?”
“共产党员首先是坚定的共产主义者,是无产阶级的带头人,是敢于为共产主义事业抛头颅撒热血献身的人。”于老师停顿了一下:“这些我都不够格。”
“唉,当共产党太难了,估摸着这辈子我也当不成。”
“那不一定。”于老师觉得火候已到,可以揭锅了,她镇定地说:“只要你给共产党做事,接受共产党对你的考验,就能当上共产党。”
“都干啥?咋儿考验?”金义立马追问。
“好,你首先要保密,今天的话不能再跟任何人说,包括你亲爹亲妈。”
“哎,我谁都不说。”金义爽快地答应。
“再就是主动参加吉村勇一说的那个组织,把了解到的日本人的秘密告诉我们,还有就是想法子多了解车站的情况,随时向我们报告。”于老师一股脑地将早已准备好的内容逐一说了出来,金义认真听完就急着问:“都要些啥情况?我赶明个就去打听。”
“不用急。”于老师笑着坐了下来:“我也不知道要啥情况,等上级布置给我了我再告诉你,我眼前的任务就是要先做通你的工作。”
“不用做。”金义也乐着说:“你说咋儿着就咋儿着,我听你的。”话语中,金义已经没有了师生间的拘谨和隔阂,倒像是在和自己的伙伴说话。
“哎呀。”于老师看了眼桌边摆着的小闹钟立马紧张起来:“八点多了,你走不了了。”
“不走就不走。”金义满不在乎地说:“我爸知道我跟你上课呢,晚上我就在这儿凑合一宿吧。”
“不行!”于老师脸突然红了起来:“这儿怎么住?”
“没事儿,我能将就。”于老师宿舍小得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张课桌,做饭的小铁炉子都挤到屋门口,金义显得不以为然地说:“你睡床上,我裹个单子睡床下就中。”
“咳。”于老师知道金义没明白她的意思,可天晚了又不能硬赶他回去,实在没了主意,心想索性就陪着金义聊上一个晚上。吃过饭简单收拾了一下,像往常那样于老师叫金义坐在了台灯前,开始从苏联革命讲起,从浅入深地描述起共产主义的理论和穷人为什么要闹革命的道理,讲得嗓子都冒了烟儿,金义也终于熬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
(四)
日本人的军用物资运输越来越频繁,日本人对车站的控制越来越紧,走私物品也越来越不容易。山海带着运输队没白天没黑夜地干,外快越来越少,原来每月除了工钱还能到手二三十块钱的外快,给工人们匀些后自己能剩下个十块八块的。可近一个多月来,站前的大小商号、甚至连第一大号“济源昌”都没有了站上的生意,自然也就没人给发外快,车站上的工钱也常常不能按时发下来,运输队这些靠工钱过日子的苦力工人们有些熬不住,已经有三个工人请了长假回老家种地去了,山海也萌生出退意。但李源吉自打回来之后,每天都在运输队转悠,一遇上急活重活就自掏腰包递出个一块两块的,再就是金义在李勇一手下当个小随从,以后还需要站长提携兴许能有个一官半职的,山海想不干的话在嘴边打过几回转儿,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宵禁的日子让滦州城的夜生活一下子冷淡下来,晚八点一到,除了几家大妓院和日本窑子依旧灯火通明外,所有的饭店、宾馆、戏院等营业场所一律关门歇业,街头摆摊卖货的、吹拉杂耍的还有在路灯下疯玩的孩子们全都没了踪影。百姓们也都习以为常,随着街面上打更的喊起“宵禁啰——宵禁啰——”和一阵阵的锣声,各家各户院门紧闭,哄着孩子息灯睡觉。山海还是习惯睡前在院子里独坐一会儿,没有了白日里的嘈杂,静下心来把埋在心里杂七杂八的事儿梳理梳理,甚至啥都不想,就是守着月光静静地坐着心里也舒坦,正在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着,忽然“咚”一声,一个黑影从墙头上轻巧地跳下,山海一愣,抽出含在嘴里的烟袋塞进怀里站起身,顺手操起靠在墙边的铁锹,还没等问话,黑影也发现了山海,连忙轻声说:“石先生,别动手。是我,董德贤。”
山海心头更是一惊,董德贤是“济源昌”的襄理,“济源昌”走私货物的事儿全都是由他出面联络,俩人还算熟悉,平日里董襄理总是西装革履文文绉绉的,今晚竟然是一身儿黑衣的短打扮。山海估计“济源昌”又有了业务,外面风声偏紧夜里来家里谈,但也没必要如此谨慎,就奇怪地问:“哦?你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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