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级一结束,江曰午一家便搬离了青竹村,也正是从这里开始,他的记忆由青色变成了水泥色。

“到了,这就是我们的新家!”江涛打开了门,饱经风霜的四个大楼环抱在一起,拥挤的大院里,四围有无数小小的房间,各种东西随意摆放,显得极为杂乱。他们的房子就是这其中的一小间,就如庞大蚁穴中的蚁室。

“为什么要离开老家,来这样的地方呢?”江曰午扫视着房间的内饰,虽然新家里电视机是彩色的,而且沙发冰箱都有,电风扇也很大,他总觉得心里被堵着。

江涛为母子俩倒上了热水,待他们坐下歇息,他叉着腰说:“为啥?我宣布一件事”

“什么?”母子俩看向他,他走到沙发旁展开胳膊说:“我不走了!”

江涛看着扑到他怀里的老婆孩子,哈哈大笑,心想这辈子满足了。

暑假里,江曰午常常骑自行车去稻香一中。父亲曾说过,他就是从这个初中毕业的,也正是在这个学校,认识了初二时因家境贫寒而辍学的母亲,两人最后走到了一起。

正因为他们的校园爱情如此成功,刘丽希望儿子就找个女同学。在她看来,张小玲这样的姑娘,一到了社会上难寻亦难娶,不如从小培养。

结果不如她所愿,天时地利皆备,仍不能让儿子心动。儿子在这件事上有独立的思想,不是她能决定的,同样,刘丽不愿让小玲继续伤心,便与她不辞而别。

办公楼上的油漆带着墙皮脱落,露出水泥中的钢筋,生锈的铁皮大门随风吱呀呀响。

这里不是他的学校,江曰午心里甚至有些遗憾。他骑车穿过青山县许多街道,看着每个人都那么陌生,都与他无关,于是他也不再观察人,只是四处转转,顺路看看风景。

江涛坐在沙发上抽着烟,看着妻子打扫着房间,不然就是出门买菜和做饭,“有些无聊”他说出一句,立即得到了刘丽的赞同。

她拧干了抹布,套在手上擦着窗户,抱怨说:“之前还能编竹筐呢,这下好了,没啥可干了”

江涛拿着遥控器换了几个台,这集雪豹结束了,一看其它台你依我侬,他就烦躁不安,索性关掉电视机靠在沙发上。

他闭上眼冥思,有些倦意,烟还在手里燃着,继续吞云吐雾一阵后问她:“小妹儿,你累吗?”

“这有啥累的”丈夫这句话问的她脸蛋直发红,

他把烟灰抖落,心里还是发闷,就摁灭烟头,走到刘丽身后搂住她说:“其实我出去赚钱就是想让你们过上轻松日子,没想到这样待在家里确实没意思”

刘丽放下抹布,解开围裙靠在他怀里说:“有你在身边就一切都好”

两人亲吻在一起。

他走出门后接着抽烟,看着楼底下老太太们聚在一起打牌。两人较上劲,手中的牌噼里啪啦砸在桌上,惹得其他人哈哈大笑,一时间旧楼之间充满了愉悦的空气。

“卖豆腐脑~”悠远的喇叭声从院门口传过来,

他看到院里的小摊,走回房间问:“对啊,小妹儿,你在我们这大院里摆上个鸡蛋灌饼摊子,你那饼就很好吃,可以拿来卖了”

“江哥,那”刘丽刚穿上围裙,目光中带着期待。

他抱起妻子,亲着她的额头,之后看着她说:“我等着给你筹办,你就闲了卖,累了就休息,我可心疼你呢”他揉了揉妻子的脸蛋,等她面红耳赤后才放下手。

江曰午在县里的九中上学,他看着校门口总聚一些鸟头人,他们自称为黑龙会。他第一次见这种奇葩时差点笑出声来。

肮脏的道路上,从下水道口冒出些难以形容的恶臭味,飘得满街都是。路边的水泥地放过了土地,还剩下几处小口,长个营养不良的小树,在黄昏中孤零零站着。一阵风吹过,它就在风中挣扎着,倔强地挺起腰杆,凭那细腰显得不屈不挠。

街上的人们互不相看,就看着自己的路,人很多,却都没什么联系。即使那七八十人的大教室里,一个班也凑不到一起,适应适应,毕竟是新班,他安慰自己。

在老家,他曾见过八十岁的老汉背起百斤重的竹子,听他说要走个十多里才能回到家里。老汉瘦弱的身体与一根根粗壮的竹竿,给予这孩子多大的视觉震撼,也正是那时,他对谋生这个词有了一些感悟,甚至是敬畏。

来到青山县,他见过许多“谋生”。彻夜开张的小摊,睡在桥洞下的人们,背着床铺到处找活儿的残疾人,在人群中孤零零的精神病人,都是在倔强地生活。

这就是生命!他的眼眶逐渐湿润,想起曾在书中读过的一句话,修改一下也正是应景:我不是在歌颂苦难,当我看到有人身处苦难之中,我要为他们振臂高呼。

放学后,红绿灯彼此闪烁,有些人和车总要闯红灯,江曰午鄙夷地看着他们。在小学就受到的教育,偏偏他们不去遵守。

所以,也只有他一人定在原处,却被过往的人用另类的目光看着。

绿灯刚亮起,一个驼背的老人缓缓走来,江曰午本以为这下能做善事。可他刚走一步,背后一脚踹来,他差点扑倒在斑马线上,回头就看到是校门口的混混。

“你凭什么踢我!”江曰午瞪着他大喊,却被另一人夹着脖子逼他走过斑马线,一直到人行道上。

领头那人一脚踢过来,他倒在地上,见下水道口就离脸半米,臭气熏得他眼都睁不开,只觉得身上被补了几脚,浑身疼痛着。

为首那紫毛青年恶狠狠地说:“孙子!长个记性别挡路,下次见到我们了就躲着走!”

江曰午再次爬起来时,见蓝白色校服上多了几个脚印,整洁之下如此扎眼,那些混混早已跑远了。周围的人都在看着他,好像是观猴一样,他拍了拍衣服接着走路。

他自认为没多大怨气,当他走进大院,仰头望着四周高楼如大手将这千百户人家紧紧握住,只留一个四四方方的天空,不由得爆了句粗口。

一回到家,“谁打你了?”江涛看到儿子的校服,直接弹起来了,头顶似乎离天花板上明晃晃的灯泡没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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