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濛水幽静,雨过气象清。
都说巴山楚水凄凉地,也是一样的人间烟火气。有一车队沿着古道缓缓而行,七八匹马车,多半载着床柜桌椅这些个生活零碎,两顶车轿随后。车轿里坐着位贵福之人,他锦衣华服,头顶簪绬,面色却略显苍白,一方丝帕不停地擦汗,嘴里不知在念叨什么。
这位老爷本是中州王朝的司礼,官至上品,本来就快到了辞官归田颐享天年的年纪,却因“诸子争王”里的流言风语落得一个“治礼不当”的罪名,流放蜀地。
真可谓:“君君臣臣,色令智昏!匪吾志穷,怨言纷纷。”
这位司礼姓柯名望谌,世袭上品爵位,其父为镇北侯胞弟,若不是有这层关系的存在,知礼逾礼可是要株连杀头的。
柯老爷一路长吁短叹,唏嘘不已,情志消沉便落得了寒疾,一见风就挥汗如雨。此去蜀地锦秀城,一来是为了投奔旧识苏老将军,二来是走访名医,给这身老骨头再续续阳春水。
兵荒马乱之际,巴山多流寇。从秦岭到巴山一路走来,山路崎岖险要是小,不时遭遇被流寇袭杀后的惨淡景象,更让人胆战心惊。
柯老爷花重金雇了一位“穿山儿”,专门避开官道走人迹罕至的撂荒山路,虽增加了几天路程,但一路还算顺利,眼看就要到望海了。
天色渐晚,柯老爷喊来“穿山儿”。
“小哥,前面那道山梁是不是就是望海?”
“回老爷的话,正是望海!到了望海,您就可以乘渡船到呜咽河口,那里就离锦秀城很近了。”
“如此甚好!烦劳小哥跟前面的人说一下,今夜我们不走了,明儿一早赶往望海也不迟,这么多天急行赶路,是该歇息歇息了。”
“穿山儿”稍微沉思,便应了下来,并言及附近有座残缺道观,可去那里休整。
这处道观历史久远,当地人只记得是一位来自于南岭的道人所修筑,道人已修成正果羽化飞升,如今观内还残留着三清祖师的塑像和青铜香炉。
因修筑道观取材皆是本地独有的青条石,虽历经数百年风霜雨雪,观内的三清殿依旧稳如泰山,丝毫不漏风雨。除却其中用来点缀的金铜被贼人刮去,其他物件均保留完好。
柯老爷极其满意这个临时歇脚的地方,言道:“神仙居处壁生辉,拘一汪明月照吾等心安呀。”
殿内神像后面跑来一孩童,手里拿着一个破旧香炉,香炉里还残留檀香余烬,暗暗幽香,很是好闻,所以孩童爱不释手。
柯老爷见到后,急忙吓止:“川儿,不得无礼,观中各物皆非吾家所有,不得侵占!”
那孩童悻悻然,只得将香炉放下。他闻闻手上残留的檀香气味,忽然觉得睡意朦胧,就顺势坐倒,背倚着神胎塑像,呼呼睡起。
柯老爷只得当其行路劳顿,力竭身乏,便转身安排诸人尽早歇息。
月过东檐去,夜色黯淡,万籁俱寂之时,虫蚁蛰伏。那个滚落在案牍阴影处的青铜香炉悄悄升起一缕青烟,一道残魂飘然而出。她躲在暗光处,血色的双眸在熟睡的众人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那个孩童身上,一双利爪缓缓抬起。
“哼!”
一声轻咳在她心底响起,如午夜惊雷一般,似乎要将她积攒几十年的魂力冲散。
她顿时滚倒在地,抱头哀嚎。
一道身影在月色照耀的花屏中浮现出来,书生模样,青袖长衫,腰带环佩,手执折扇。他的眉心处有弯月状的符号隐现,竟然是一尊鬼仙!
鬼仙虽未张口,那个女身残魂心里却响道:“一介鬼伎,偏学人家吞啖生魂,真是该死!”
女鬼伎大惊失色,立即跪地求饶。
书生鬼仙突然心有异漾,掐指推算,反复确认:“莫非是她?”
于是冷言道:“念你灵智初开,小惩大诫,吾身边尚缺一侍女,你可愿随吾而去?”
女鬼伎磕头如捣蒜,化作一缕青烟被鬼仙收入袖中。他看了眼还在熟睡的众人,便轻身远去。
夜幕中隐隐传来他的吟叹:
“古时月,堂前月,月色清冷照故人。去时风,迎面风,风去人依旧,怎堪回首。”
……
神秀山下,锦秀城中,说书先生被请进了苏府大院,真可谓天大的福气。苏府乃是名宿苏将军的府邸,在这锦秀城里,比城主府都要阔气!平日里来往进出的都是些有脸面的大人物,门口还站着两位威风凛凛的护卫,怒目圆睁,寻常百姓哪敢靠近。
说书先生被苏府内的仆人引进大门,围观百姓窃窃私语说着祖坟冒青烟的话,带着酸味的羡慕。
正当说书先生昂首阔步洋洋得意之时,人群后传来不合时宜的话:“哎!老瓜皮,鞋拔子进了聚宝盆,那也是个糟蹋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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