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在自己父亲的帮助下,顺利的上了大学,当然,陆孝平也顺其自然的没有学到木工。
那一晚上,陆老大和陆老七喝的伶仃大醉,唱的昏天地暗,整个陆家村的人都轰动了,都没想到平时冷冰冰不敢接近的兄弟二人竟然也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陆老七是被陆孝平背回家的。陆老七趴在陆孝平的背上,不停的说着:“对不起,娃,是爸没用,爸可能要委屈我娃了。”
陆孝平也知道陆老七说的是什么,他也已经决定好了,家里的钱就先拿去资助表弟了。至于自己的木工梦,自己的电刨子,以后再说吧。
第二天一大早,陆老七借了一辆自行车,带着从大哥那里借的五百块钱,带着家里所有的存款三百块钱,送到了妻哥手里。妻哥一家很感动,就要让孩子给陆老七磕头,陆老七挡住了,学着大哥的语气说道:“好好上学,钱有了还,没有了就不还,这钱是我的,我的孩子们也是很愿意的。”说完,就蹬上自行车回家了,连口水都没喝。
骑在满是黄土的大道上,陆老七突然生出一种豪迈的感情来,白云飘在蓝天上,远处的绿色接着天,一条笔直的黄土路延伸到天边,趁着四处无人的光景,陆老七吼出了关中汉子的激情和豪迈:王朝马汉喊一声,莫呼威向后退,相爷把话说明白,见公主不比同僚辈,惊动凤驾理有亏,猛想起当年考文会,包拯应试中高魁,披红插花游宫内,国母笑咋面貌黑,头戴黑身穿黑,浑身上下一锭墨.....
直到吼的累了,快到陆家村了,在一棵大槐树下停了下来,撑起车子,手指哆嗦着从烟袋里挖着烟叶,靠在树上,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对的。昨天晚上他清楚的记得儿子背他回家,清楚的记得自己给儿子说过的每一个字,清楚的记得儿子有些颤抖的肩膀。他今天把家里所有的钱都送了出去,明天家里要是出个什么急事,怕是自己都要无能为力了。
家里人都是支持他这么做的,但是他就是原谅不了自己,原谅不了自己的无能。就像是年轻的时候自己空有一身本事,哪一样都可以养活一家子人,偏偏自己不能离开这个家,偏偏就自己养活不了一家人。所以他回家之后就拼命的在地里干活,将地里每一棵草都拔干净,将每一株庄稼苗都照顾的妥妥当当,将每一行庄稼都整理的笔直,就是为了让自己少点对家人的惭愧。
偏偏今天自己又做了一件毁儿子前程的事情,此时的陆老七,充满了对儿子的愧疚。
家还是要回的,不管是什么事都是要面对的,从大槐树到家里的这一段路,陆老七推着车子一步一步的走着,路上有人叫他喊他,他也是有气无力的回应着......
回到家,一如往常一样,到了吃饭时间,一家人还是开开心心的围在一个小桌子上吃饭,早饭,每人一碗苞谷糁子,一个黑面馍,桌上就两个菜,一个油泼辣子,一个切成丝的咸菜,没泼油的那种。
陆老七感觉家里人都是那种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特别是孝平,吃的特别开心,还时不时的跟妹妹们抢菜吃。陆老七喝完了苞谷珍,将手里的黑面馍放在了陆孝平面前,扛起锄头,就下地去了,此时此刻,也许只有庄稼,只有大地,才能疗慰陆老七这颗心。
陆孝平看着父亲递过来的馍,知道这是父亲对自己的歉意,还是开开心心的吃了下去,算是接受了父亲的道歉。
这一事件告一段落了。
这一年的秋收,整个陆家村,只有陆老七家是最忙活的,也只有陆老七家的苞谷是最饱满的。半个多月每天起早贪黑的担水浇水的苦没有白受,大地给了最真诚的回答,苞谷也给了最直接的报酬。
一家人从大到小齐上阵,内心的愉悦无法用语言言表,女人们负责掰苞谷,男人们则负责装袋,装车,送回家。
陆孝平拉着架子车,陆老七在后面推着,一路上来来往往的人都是又羡慕又嫉妒的说着:哎呀呀,你看看七爸家的苞谷多好。
你看看你看看,七爸真是干啥啥成呀。
把咱这和人家那一比,咱这还不如直接一把火烧了去。
......
在一车又一车的运输之后,父子二人对于这样的语言都已经习惯了,但是内心的喜悦的,还是掩藏不住的。
祖祖辈辈都是种庄稼的,大小道理大家都是懂的,什么时候施肥,什么时候浇水,其实根本不用教的。
差就差在老天爷不让你如意的时候,你是选择顺从了呢还是选择跟老天爷斗一把。
秋收结束之后,除却留着吃的,其他的都卖掉了,十二亩地和两亩承包地一共收入五百五十多元。这一个数字还是让陆老七很满意的,他将陆孝平叫到了门口,两人就面对门的坐在门口的门墩石上。
“今年咱们这块粮食算是遭了天灾了,咱们家算是把粮保住了,粮价也不错,留够咱吃的和应急的一些一些粮食,剩下的卖了五百五,我寻思着明天咱俩就上县去,跟你买电刨子去。”陆老七很高兴,异常的高兴,再也没有什么比兑现对儿子的承诺更高兴的事了。
“爸,你还是先把大伯的钱给还了,欠人钱总归不好,婷婷在学校里也不好受,天天被三伯那几个娃说咱欠大伯的钱。”
陆老七三个孩子,只有老三陆燕婷一个还在上学了,老三今年12岁,在上小学六年级,学习一直名列前茅,考上初中时稳稳当当的,而且学习刻苦,一直以上大学的表哥为榜样,励志要考上大学,每年暑假都会在舅舅家待一段时间,在其他兄弟姐们出门玩耍的时候,只有陆燕婷在和表哥一起看书学习。
陆老七借陆老大的钱,也不知道是谁说出去的,没人敢在陆老七跟前说,也没人敢在陆孝平和陆燕萍的面前说,只敢在还在上学的老三面前说。
陆老七觉得儿子说的对,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还在学校里被人这样讲,顿时就感觉到自己快要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但是还是跟儿子确认了一番:“你真的不要电刨子了?”
“嗯,不要了,没有电刨子也能干活,以后挣钱了再买也不迟。我现在不想让婷婷被人说了。”陆孝平态度坚决的回答道。
“我娃长大了。”陆老七此刻真的意识到了儿子已经不再是那个和自己顶嘴斗气的孩子了,已经成为一家不可缺少的一员,成为为家里每个成员着想的人了。
陆老七起身拍了拍陆孝平,他现在最想要做的,就是去找这个三哥说道说道,这么多年了,陆老七早已受够了三哥那几个孩子对自己孩子的欺负,陆老七一直都敬他是三哥,见面也是三哥三哥的叫着,你说我陆老七可以,你是哥,但是你的孩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我的孩子,我陆老七这一次也要让你老三知道知道我暴狼七的外号不是白叫的。
“爸,你干啥去?”陆孝平已经猜到父亲可能要去找三伯了。
“我去给你大伯还钱去,顺便找你三伯说道说道。”
“我跟你去。”陆孝平跟了上来。
“大人的事,我娃不去了,在屋里跟你妈好好剥苞谷。”
陆老七气冲冲的来到陆老三的家里,咣的一脚踹开了老三的家门,毫不留情的喊着:“老三,你给我滚出来。”
陆老三和媳妇一看是陆老七来了,吓的躲在房子的门后面,一声不吭。
“老三,你给我听着,我陆文庆一直把你三哥三哥的叫着,不管年轻的时候咱们有过啥过节,你有多看不起我家里,我都没跟你高声说过一句话。是的,我是借大哥的钱了,我明大明去借,我现在也明大明的去还,我这人行的端,我这钱也来路正,是我跟我娃一分一毛从地里刨出来的,你有本事纵容你娃成天在背后议论我娃,你今天就出来跟我去看,看我陆文庆是不是把大哥的钱还了,看我陆文庆是不是像你一样,只会背地里戳戳是非的人。”
陆老七就站在老三的院子里,巨大的声音吸引来了许多的围观者,当然也包括隔壁陆老大。
陆老大在大嫂的搀扶下走了过来,看到怒气冲冲的老七赶紧劝解:“老七老七,不敢骂了不敢骂了,你三哥就是那样的人,咱们都是弟兄们,这样骂来骂去,传出去让人耻笑呀。”
“大哥,给,这是借你的钱,两个来月,我给你还了,我地里苞谷今年收成好,回头我你装两袋子苞谷,算是给你的利息。”陆老七将手里的五百块钱塞进了大哥的口袋里。
“不急不急。”大哥知道还没来得及拒绝,钱就进了口袋。
“大哥,你也知道我陆老七脾气不好,但是我从来也没有说真跟那个弟兄有过啥过结。我敬他是三哥,他没有把我这个七弟放在眼里。年轻的时候戳戳我是单崩崩,老了老了,在娃们面前戳戳是非,我借你的钱,凭啥他老三的娃要在我婷的面前叨叨,咋了?欺负我婷只有一个哥是不?欺负我陆老七也是弟兄一个是不?”
“好我的兄弟哩,不敢再喊了,大哥代你三哥向你赔罪,走走走,到大哥屋里说走。”陆老大看陆老七越来越激动,紧忙拉着陆老七就往出走。奈何牛脾气的陆老七,可不是陆老大能拉的动的。
“老三,我今天就给你把话撂在这了,我老七敬你是三哥,但是不代表我不会为了我娃出头,要是再让我知道你娃还在背后戳戳是非,我非把你房掀了,门卸了不可。”
说完,回过头给老大赔不是,毕竟,老大和老三可是一个妈生的。
“大哥,我今天来闹只是针对我婷被三哥几个娃欺负了,跟大哥你一点关系没有,你也放心,走到哪他都是我三哥。”
“那就好,那就好,快到大哥屋里走,你看着人聚的越来越多了。”
都是一个村,都是一家人,都知道陆老七脾气不好,真见过陆老七发脾气的那也是少之又少,这一次,陆老七一个人面对有四个儿子的陆老三,吓得陆老三老两口躲在门口面不敢出来,吓得陆老三四个儿子站在墙外面不敢进来,足以证明陆老七的外号不是白叫的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陆老三家里人见到陆老七家里人都是躲着走的,当然了,也是因为陆老大给自己那几个侄子训话了:老七和老三再怎么吵再怎么闹,那也是我们上一辈的事,那也是我们弟兄们的事,跟你们下一代没有关系,谁要是不服气跑去老七家闹事,还要再欺负老七家的几个孩子,就不要怪大伯翻脸不认人了。
几个晚辈知道大伯说话的严重性,往后说不定还要指着大伯捞点好处呢,一个个都把大伯的话放在了心上。
秋去冬来,日子快的就像是一泡热尿浇在厚厚的积雪上一样,瞬间就融化了,眨个眼就没了。
这一年冬天,大雪覆盖了整个村庄,从天到地都是白的,连晴天的太阳看起来都是白的。冬天的农村,死一般的沉寂,谁家有人咳嗽一声,隔老远都能听到。这样的日子里,别说人了,连老鼠都不愿意爬出洞的,都是躺在热炕上,窝在被窝里,窝冬窝冬,就是这么来的。
陆老七和陆孝平没有闲着,父子两人在家做着家具,是邻村一个人要给自己的弟弟结婚,因为和陆老七关系好,知道陆老七有这手艺,便将这活给了陆老七,陆老七也不推辞,毕竟一整个冬天没事干,闲着也是闲着,就接下来了。
陆老七从落满了灰尘的工具间里找到自己的木工工具,一件件的打开,一件件的打磨,矫正,认真的程度像是要制造火箭卫星一样。
这是陆孝平第一次见到父亲的工具,他一直都知道父亲有一套这样的工具,自己找了好久才找到,找到后想打开,却没有打开,估计是在害怕打开之后,关不上自己的木工梦了。
陆孝平从来没有见过父亲这般认真和专注,那看着工具的眼睛好像住进了一个太阳一样,炯炯有神,坚毅而又有一丝贪婪。也许,父亲也和自己有过一样的梦吧。
父子二人在家里热火朝天的干着,有时候甚至是将外面的棉衣都给脱掉了。陆老七仔仔细细的教着,陆孝平也认认真真的学着。父子二人合作严丝无缝。这都源于这么多年以来,陆孝平一直跟着陆老七在地里干农活养成的习惯,当然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父子齐心,其利断金。
有一天,定制家具的人来到陆老七家,看到父子二人打造出来家具是相当的满意。
“老七呀老七,你这是宝刀未老,不减当年啊。刚开始我还寻思你这都多少年没动过手了,害怕你都手生了,没想到啊没想到,不愧是陆老七,这一手传出去,可了不得了。”
来定家具的叫何发荣,年轻的时候跟陆老七一起去过省城干活,比陆老七小个十岁,但两人脾气非常相似,所以也走的很近,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以朋友相处。
“有近二十年没动过了,也是手生的不行,一边回忆一边做的,只要你满意了就行。”陆老七停下手里的活计,递给了何发荣一个纸烟,自己则是拿起旱烟抽了起来。
“咋还这见外的,给我抽纸烟,你自己抽旱烟。”
“纸烟抽起来香,你就抽纸烟,这旱烟劲太大了,我不干活也抽不了这。”
“哎呀呀,看你说的,好像我没抽过一样,给我换一个。”说完何发荣将纸烟弹回给陆老七,伸手就要陆老七的旱烟。
陆老七也不多话,拿起一根就递给何发荣。何发荣迫不及待的点燃,果然,抽了一口就呛的直咳嗽,但就是不肯掐灭,就那样猛抽着,好像是害怕陆老七在抽旱烟这事上压他一头似得。
“孝平今年多大了?”
此时陆孝平正在认真的刨光家具,根本就没听到何发荣说什么。
“今年20了,过了这个年就21了。”陆老七替儿子回答。
“哎呀,那后年就要结婚了,咋样,定下亲事没有?”
这个时候陆孝平才听到两人在谈论什么,也是羞成一团,刨光的动作明显快了很多。
“还没有呢,前两年家里过的不景气,也就没敢给娃说,今年才算是稍微宽展了一点,你看你有没有认识的合适的,给我说一个。”
陆老七想想,也是该给孝平说门亲事了,不然等到22了,就有点太仓促了。
“哎呀,你还真别说,我这还真有合适的。”听完陆老七一说,何发荣顿时来了兴致,显然他很热衷于此事。
“哦,哪里的,谁家的,我认识不?”陆老七看起来非常高兴。
“你当然不认不得了。刘古的,我媳妇的妹子。”
陆老七顿时不高兴了:“你媳妇的妹子?那得多大年纪呀,你这是拿我娃寻开心哩是不。”
“你看你这人,老了老了还是这么急,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嘛?”
“那你说,说不好了今天不要想出我这个门。”陆老七说完扬了扬手里的锉刀。
“怕你不成,哈哈哈,我给你说,我丈人有七个女儿,我媳妇属龙,是老大,她四妹也属龙,两人正好差一轮,今年刚好19,明年就20,你看看,巧不巧。”何发荣是越说越兴奋,好像这门亲事已经定下来了一样。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还是很靠谱的样子,年龄也合适,就是......”
“就是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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