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胡亥抵达章台宫时,天色已经显得比较昏暗了,他从跪坐中站前,缓缓走出了车厢。

“赵常侍。”胡亥先朝已经在车旁等了一会儿的赵婴见礼。

赵婴拱手还礼,“公子快随我入宫吧,不要让陛下久等了。”

胡亥颔首,当即微微弯腰,随着赵婴走向了那占据龙首原最高点的著名宫殿。

两人走的是侧阶,但和主阶一样,都是象征着周天之数的三百六十六级台阶。

两人登上台阶,却没有进入当先的“四海归一殿”,而是继续向前走去。

“赵常侍。”

“公子有何事?”赵婴随意回了句。

“日落月升乃苍天之理,草木枯荣为大地之理,君子配玉则是人文之理。我观赵大人却不曾佩玉,这里正有一块蓝田美玉,乃今日自南市所买,便赠给赵大人应急所用了,还望赵君不要嫌弃。”说完,胡亥从袖中取出一块翠绿玉瑗,抬手递给低头行走不停的赵婴。

赵婴一怔,只觉这胡亥公子还真是跟以前一样胡闹,就算要贿赂,你也不能在这章台宫中如此毫不掩饰地贿赂吧?再说了,你当我赵婴是什么人?你出去问问,谁不知道陛下身边有一位铁面无私的赵御史,查办贪官污吏从不手软。

一时只感觉既荒谬又可笑。

然而更让他感到荒谬的是,这位铁面无私的赵御史竟然已经伸手接过了那块玉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君子如玉,此玉与赵君正相映衬。”胡亥公子扭头微笑。

映衬什么?这里可是四海归一殿!我赵婴岂能受此欺辱!

“谢公子赠玉。”赵婴微微拱手道谢。

胡亥颔首,终于图穷匕见,“敢问赵君,父皇此次召我前来,究竟是所为何事啊?”

“敢告公子,其实我也不甚清楚,不过晚些时候陛下将赐宴与诸公,所以李公已经在此多时了。”赵婴轻笑回复。

你怎能就如此轻易地透露了呢?这样岂不是真成了贿赂!

胡亥点头称谢。有外人在,那就说明应该不会是什么坏事,毕竟家丑不可外扬,而皇家又代表着整个帝国的脸面……

一时无言,两人低头迈步,终于抵达了一处偏殿。

赵婴走在前面,不过他拱手一礼便径自退去。只留下胡亥继续朝始皇帝走去。

却说赵婴出了偏殿,心中却犹有些难以相信。

虽说他是陛下最宠信的公子,虽说这只是一块合情合理的玉瑗,虽说他已经向自己讲明利害,虽说他已提示自己可以直接告诉始皇帝陛下。但!……但自己,铁面无私的侍御史赵婴,的的确确是受了贿。

——唉!

想自己也是一个在中枢混了近二十年的老人,却不料今日竟被一个还未成年的公子给拿捏住了。

日落月升,国家的君主总会轮换,草木枯荣,一朝天子一朝臣。君子当佩玉,所以陛下最宠爱公子便赠给你一块玉,如此合情合理的行为你拒绝,即便不提其他同僚的看法,这事儿若是落在似有意扶持这位胡亥公子的陛下眼里,怕是首先就要心里有刺。

而这里是章台宫,龙首原最高的地方,光明正大,万众瞩目。几乎是一定会被始皇帝知晓的……

那自己要不要把前两句话也告知始皇帝呢?不告诉是不忠,告诉便是不信。而如果告诉的话,自己更是当庭受贿在前、挑拨帝室关系在后,堪称十恶不赦!

自己辛辛苦苦这么多年积攒点名声容易吗?为何要如此逼迫我呢?唉!……为了国朝安稳,我还是不说了吧。

想到这里,赵婴双肩低垂、一阵无奈,好似被抽去了脊梁骨。这胡亥公子,果真是好手段啊,跟从前大不一样了……难怪就连只见过一面的章少荣都对他赞不绝口。

只是……哼,结个善缘,有如此逼迫别人结善缘的吗?!

其实也不是他赵婴太无能,实在是那公子胡亥手握主动,又有始皇帝在背后撑腰,再利用上他是个真正的君子,便欺之以方,这才让他最终摔了跤还要乖乖认栽。

……

回到殿中,不知赵婴还要再心绪激荡一番的胡亥继续上前,朝跪坐在软塌上的始皇帝重重顿首道:“参见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头戴通天冠的始皇帝难得露出了笑容,还是这个儿子最懂得讨他欢心。

“起来吧,亥儿。来父皇身前。”

胡亥不敢多言,当即起身向前,走到距离始皇帝还有五步的位置。

这可是一般人绝对被禁止的距离,可见始皇对胡亥的确是宠爱有加。这时,嬴子华已经能看清始皇帝身上朝服的花纹了。

“再往前一些。”始皇帝收拢笑容,又恢复了平常漠视世人、掌握天下的形象。

胡亥当即也收拢那一点笑意,严肃面容,又向前了两步。

“亥儿今年也成年了,正是到了要加冠取字的年纪……”始皇拢拢袖子,开口道:“本来你生日尚早,也不必如此着急。但朕将行东巡,到时怕是就不能为你行冠礼了。如此,倒不如趁着元日提前施为,还正有左相在此可为你唱礼。”

一身袀玄礼服的李斯点头微笑。

“谢父皇恩宠,只是……”胡亥躬身一礼,张口欲言。

“无甚只是的。”始皇打断他的话语,“速去后方着黑衣正装。”

胡亥躬身再拜,“是。”

胡亥起身,自有一掌管衣物的宦官上前来引导他,两人迅速进入侧殿,不过少顷,胡亥便以一身曲裾黑袍重新出现。

始皇招手示意,胡亥继续上前,终于离始皇帝只有一步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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