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可算回来了!”

阿奴解下她的披风,掸落上面的积雪。

“嗯?”怀风瞥了一眼敞开的房门,几不可闻的落子声传来,她道:“哥哥来了?”

“来了,刚走……”

阿奴踌躇着,小声回话:“是老爷,奴婢说您去看球了,没那么快回来。苏大人陪着下了会儿棋,宫里面来了人……”

“多久了?”

“一个多时辰……”

怀风在屋外擦完脸,吩咐道:“下次,叫人去学堂传话。”

“是……”

她跨过门槛,透过镂空的落地罩——苏老静坐在矮塌上,手执棋子,低眉敛目地看着一方棋局——

“来了……”

“老爹,孩儿不肖,让您久等。”

她端端正正行完礼,耸拉着脑袋,没有起身。

“看来这学没白上!”

她见老爹没生气,便起身、上了塌;眨巴眨巴眼睛,顺道拍马屁道:“老爹的一世英名,可不能毁在我手里!”

“嗯……孺子可教!”

“陪我下一局……”

她看着黑白分明的棋子,和泾渭分明的棋盘,分明只有案几的大小,却比几十、上百倍的东西更叫人烦恼。

怀风焉了吧唧,道:“您还不知道我吗?棋谱都看不明白……”

苏老叹了口气,落下一子,道:“下棋的规矩呢?”

怀风把头拨浪鼓似的摇,道:“不记得——”

“如何博弈呢?”

“一定要下棋吗?”

苏老收起对弈的黑子,笑道:“不会下棋,所以蹴鞠去吗?”

怀风挠了挠头,一听到“蹴鞠”二字,便喋喋不休道:

“老爹!您真该瞧瞧,头一日我们是怎么赢的!钱塘西湖的酒楼哪哪都是人,多么好看的楼,比家里的还要高!还要漂亮!我和七喜进球的时候,大伙拼命地鼓掌,就和他们进球一样高兴!!”

那一日,石阶上涌下的人们,校场上奔跑的人们,四面八方而来的人们,洋溢着笑容,欢呼着,将他们抛起、再抛起,高高地抛起来……

怀风按耐不住,问道:“老爹——去吧!”

苏老笑着点头……

“几时?”

“申初初刻!”

怀风回忆道:“方才看的是朱清和林承书的比赛,武生队赢了!下一场,我们和宗生们比……”

“不过,”怀风甚少在学堂里看到他们,只知道,他们身份尊贵,从不拘束着几时上学、下学,他们的学斋不与自己一处……她道:“不出意外,还是赢的!”

此话一出,苏老静静看着怀风,他的双眼不似年轻时清明,即使有神,也始终带着冬日天空的浮尘。这种浑浊带着看透世事的智慧,以年月震慑住未知的人们。

怀风咬唇,暗自责怪:此话太过猖狂!

“我也是听说的,王瞩见过他们……”

“你可知,他们是何人?”

怀风蹙眉,摇头。

“他们姓赵,”苏老一人手执黑白两子,缓缓道出:“官家也姓赵……”

一子、一子一子落下,

她看不明白棋局走到哪儿,一方棋盘,她是局外之人,亦或者,当局者迷。

当——蹴鞠稳稳落入球眼,监官交叉挥舞的两手旗帜,最终举起青色那面……

怀风环顾四周,心中失望不已,老爹没来。也许老爹的意思……她心里打起小鼓,不知道该不该赢,也许没有这个意思呢,她希望没有。

“搞什么啊……”

“那姓陈的瞎判什么?!”

“算了,赢了就好!”

夜晚,他们在西湖边点燃篝火,庆祝二连胜——

明月、明日、七喜坐在石栏上,兄弟俩人正在用七喜削制的柳条垂钓,怀风走了过来,坐在七喜身上;

几步之外,舜熙、及娣两人拿着富贵的吃食逗猫儿,道长苦逼地不停擦着打火石,嘴里抱怨着:“没活啊,这群人眼里没活啊!”

王瞩和王瞩抱着两大缸酒、挎着两篮子菜肴、兜里揣着火柴,乐呵呵地走来,道长扔下打火石,一下窜到酒缸旁,嗅了嗅,沉醉道:“好酒啊好酒!”

“哪儿来的?”及娣问了一句。

富贵骄傲道:“薛家酒窑!能不是好酒嘛~”

王瞩插了一嘴道:“他偷的!”

“你你……”

“我我我!”

苏舜熙被这幽幽清冽的酒香吸引过来,不禁问道:“什么酒?这么香!”

富贵得意道:“百忧解!”

“向来是进贡给皇上喝,民间一壶,千金难求!”

“百优解,百优可解……”

“好名字!”

道长拍着圆滚滚的酒缸,叹道。

不远处,传来了垂钓者的惊呼与欢笑,明日和怀风慌慌张张地帮他一起收线——这下,晚饭有着落了!

“这酒嘛!赢了再喝!”

“什么——!?”

道长一边吭哧吭哧,扒拉着柳树下的泥土,一边承诺道:

“大获全胜之日,把酒言欢之时!”

柳树旁,酒埋下了,一旁烤鱼的火星噼啪作响——九人一猫席地而坐,明日左右一顿开工,树杈插上三只不肥不瘦的鱼身,周围都是垂涎欲滴眼冒精光的家伙!

“好——?”

明日的“了”字还未出口,三只鱼不敌八爪手,转眼间已经分得干干净净,每人都能啃上两口……

黑猫幽怨地“喵——”了一声,蹭着及娣的腿,谄媚的趴下,及娣抚摸着它,笑着问道:“谁……分点?”

明月手下分离鱼骨,它闻着鱼腥味,扬起尾巴来了……

道长抹了嘴油,囔道:“别光顾着吃!说两句……”

怀风附和道:“师傅说两句!”

“……?”

道长毫无威慑力的瞪了她一眼,看热闹不嫌事大——王瞩开始起哄了,拍手叫道:“说两句!”

“说两句!!”

“咳咳……”道长假装咳嗽两声,颇有些不自在。他多以吊儿郎当没心没肺的模样示人,很少这样袒露心声。半响,他才开了口:

“我呢,按岁数和辈分,够做你们叔叔伯伯啦!”

“切——!”

“现在嘛,无名小卒一个~在京师流浪了三年,八卦占卜算命求神驱魔卖艺,十项全能!”

“明明六项嘛~”

“卖艺——蹴鞠吗?”及娣歪头问道。

“这更早,踢球挣钱啊~想当年,我也入园(园社)过!”

此话一出,大家伙目瞪口呆、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

道长笑眯眯道:“入园打杂!”

“切——!!”

“不到十岁,和我爹学的雕工,雕老虎狮子鱼虾海桐,见到什么雕什么!曾经,还在官家的眼皮下雕哩。这多少年过去了……”

他看着西南一角的宫殿,如画一般,挥之不去的色彩。好像看见一个孩子捧着沉甸甸的木匣,左顾右盼——其实都是白石台基、红墙黄瓦,越过大人的背影,深不见底的是甬道。

真没什么可看的。

“切……又在吹牛皮!”

他回过神来,低头笑道:“我算是完了,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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