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李治于永徽二年十一月初九这天,命掖庭令将关在西苑的先帝妃嫔杨氏放出,并以太妃之礼相待。不仅赏赐了幽静奢华的宫殿,召回了所有以前伺候杨太妃的婢女,内侍,还请了专门为自己看诊的姜广为其把脉看诊的消息,很快就传入了李恪的耳朵里。

当杨太妃派来的内官将此事告知后,李恪差点从矮腿坐具上跳起身来。他睁大了俊逸的桃花眼,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这名内官道:“什么?阿九他真的,真的…”他口中的阿九就是李治。说真心话,他还真是做梦都没想到,李治竟如他所愿将杨太妃从冷宫里接了出来!

李恪的眼珠子乱转,咬着咬嘴唇心里打满了问号。

不但接了出来,还将以前伺候的人都给生母招了回来!这阿九为何这么做?他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他真心不计前嫌了吗?还是,还是这一切都是长孙无忌借他的手专门给我布下的迷魂阵?

总之,他是真不敢相信李治这么做是出自兄弟之情!

揣摩间,耳畔传来内官不阴不阳的嗓音,话说得强调也抑扬顿挫的:“说实话,对此太妃也有所疑虑,实在摸不透曾经深受算计的陛下,到底是真心不计前嫌善待郡王和太妃,摆出胜利者的姿态向天下说明自己的仁慈,还是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李恪听罢,这还真是母子同心,都怀疑到一个点上了!

这时,内官又在他耳畔建议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郡王自己想一天都未必能理出个头绪来,不如前往荆王驻京官邸找其他宗室解惑。说不定一两句话,他们就能猜测出陛下到底是什么心思。”

所谓人在事中迷,就怕没人提。这位福华殿的小内官一句话,犹如醍醐灌顶般让为此事揣摩不定的郁林王李恪豁然大悟起来。他使劲儿拍了下大腿,两眼放光道:“对对对,你说得对极了!我这就去找七皇叔和八妹他们!”起身更衣时,拍了下内官的肩膀笑道:“阿姨有你这样聪明多谋的内侍,可真是她的好福气了!”

李恪哪里知道,这位自称是杨太妃宫里来的内侍的确是杨太妃曾经宫里的旧人,只是他早已臣服于皇帝李治,成为了李治手下的得力宫廷间谍。此事也是李治授意告诉郁林王李恪的。不止是他,如今杨太妃身边的所有内官,婢女都是已是皇帝李治派去监视杨太妃的。

而李治“兑现”对郁林王的所谓承诺,将杨太妃从冷宫接出并给予善待,并让姜广为之诊治时就没指望让李恪相信自己是真心的。

曾荣问他,“陛下这么做,是想争取郁林王吗?”

李治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反问了自己的这位间谍首领一句道:“那么,你觉得他会这么容易领受朕的这份恩情吗?”

曾荣垂眸沉思片刻,摇了摇头道:“郁林王秉性多疑,又因常年与杨氏太妃勾结图谋东宫,一而再得给陛下您找麻烦。如今陛下兑现诺言将他生母放出冷宫供养起来,李恪非但不会感恩还会怀疑陛下的用心。怀疑陛下,大概就可以怀疑到陛下想让他怀疑的人身上!”

李治展颜一笑,夸赞道“聪明!”他又说,“如果朕没猜错的话,现在李恪必定去了荆王驻京官邸。物以类聚,柴令武,薛万彻和朕的姑母和异母阿姊,一定会将他的思路带到长孙无忌身上!”

就在这时,那名自称福华殿的内侍,跨入了两仪殿的抱厦。

李治问他,郁林王李恪可有谢恩?

内侍躬身作揖,回应了句听上去像是驴唇不对马嘴的话道:“郁林王去了荆王的驻京官邸,而且他似乎早已知晓谁在那里!郁林王的反意昭然,背地里便对陛下有所不敬和猜疑了。”

李治微微颔首。不必内官多说什么,他便已想到李恪如何对自己不敬了。不过是背地里称他阿九而已,至于猜疑更不必细说了。

郁林王李恪果如他所料,将所知所虑系数跟荆王李元景,江夏王李道宗和柴令武,薛万彻等人说了一通。

驸马都尉,南折冲府将军柴令武想也不想,在李恪话音刚落时,率先开口道:“这还用得着猜测吗?阿九一向都是听从长孙无忌这老贼的。所以我想,这主意八九成是他给阿九出的。”

李道宗不禁冷笑了两声儿,瞅着柴令武的目光中带着些许不以为然道:“你怎么就这么断定,此事是他给阿九出的主意?”紧接着,他又道:“阿九虽说性子软弱,凡事多听长孙无忌的。却也不是什么主意都没有的傻子。驸马还真是贵人多忘事,你难道忘了那年新罗副使被杀后,他是如何在朝堂上为自己证明清白的吗?”

俗话话糙理不糙,在场诸人有一半都知晓此事。但,那个时候就有他们当中之人,比如说柴令武,薛万彻就将李治此举当成了长孙无忌教授的应对之法,从未想过这是李治性格使然。

除此之外,新罗副使被杀一事的内幕也是柴令武等亲眼,亲耳所见所闻,心里都对郁林王李恪有一种天然的瞧不起或者鄙视。

听李道宗提起这往事,他们纷纷将复杂又带有歧视的目光投向李恪。李恪抽动了下腮边的肌肉,满心有一种被这些人排斥在外的委屈。

巴陵公主扫了一眼郁林王李恪,又见自家丈夫与姑父薛万彻互换了一下别有深意的眼神儿,两人俱是一脸嘲笑。她摆手道:“当着矮人别说短话。我等既然坐到一艘船上。关键时刻可不能起内讧!”

“这说来也是。”李道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颇为歉意地看向李恪。这时,荆王说话了。“我们这个时候举事很不明智!一来,陛下刚继位,功过尚无定论朝廷之事又有多方制衡,即使长孙无忌弄权挟持天子,却还未到天怒人怨之事。所以,莽撞行事只会失道寡助!”

见一众侄子侄女,侄女婿和妹夫好像认真听先生授课一样望着自己,平心静气聆听他的“教导”这无疑给了荆王李元景莫大的虚荣。

屈膝坐在席子上的他直了直腰杆儿,好似帝王那样扫了一眼众人,却依旧努力压抑内心的骄傲,他学着故去兄长李世民说话的口吻道:

“再说了,不是还有个濮王和房家的势力吗?他们就甘心将皇位让给寡人,情愿俯首陈臣?哼就濮王李泰的性格,尔等觉得可能吗?”

众人听罢频频颔首,年轻的脸上都露出了佩服的笑容。薛万彻朗声笑着赞佩道:“大王不愧是跟随先帝平定天下的老藩王啊,这格局,这见识还有这谋略,哪里是晋王小儿和李泰所能企及?”

“是啊,若是七叔做了皇帝,定然是大唐最英明的君主!”侄子,侄女们的一番追捧,听得李元景感觉自己此时都成了玉皇大帝了。

他本着说我胖,我就喘的“优良品德”,以长辈和未来君主的架势拍拍李恪的肩膀道:“所以,你就该先去宫里向阿九谢恩,让他对你去掉戒心才是!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得做出只针对长孙无忌不针对阿九的姿态。”

此时,李恪也从心里对这位叔叔产生了崇拜。当然,他会对崇拜之人的建议言听计从了。他颔首道:“好,谢谢七叔点拨。”

李元景督促道:“快去吧,趁着阿九还未前往钟南山,赶紧去谢恩!”他之所以这么做,其实就是想以此告诉朝廷内外,他李元景只是不满于长孙无忌等关陇门阀挟持天子,并不是想要篡位。

树立人设,然后迷惑李治,让他们对自己和其团伙放松警惕!

当他们的言行被传入李治耳中时,他非但没有感到敌人太强有了压力,反倒朗声笑了起来。薛元超蹙眉问道:“陛下难道不担心…”

李治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笑道:“朕担心什么?”

刚批阅过长孙无忌送来的奏章,李治身心感到有些疲累。虽说,他每天都要批阅一大堆的奏章,与当初协助父亲处理朝政时工作量是差不多的。可是,那时他却一点都不觉得疲倦。现在看一卷都觉得心累不已!这无关身体好坏,而是来源于一颗心!

其实,现在李治批阅的这些奏章不是从六部和三省送来的,而是来源于赵国公官邸,是赵国公太尉长孙无忌审查,过滤之后才将自己愿意让皇帝看到的奏章送来天子案几。对此,李治心知肚明。故而感到身心疲累,真是永远都看不到这些奏章才好!

李治扔下手里的朱笔,胡乱将奏章丢在案几上,整个人像是累瘫了般靠向椅背,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慵懒地拉长了尾音,颇为痛快地说了一句:“好一个荆王老狐狸,这下朕的那位舅伯可遇到对手了!”

说着竟哈哈大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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