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尔曼摘下破碎的铁盔,跪倒在地,眺望荒原的尽头。

尸山流入春天破冻时的多瑙河,天边万里云海舒卷,乱光波涛汹涌明灭起伏,所有云霞都在疲倦的瞳子里拉出长长的剪影。

他喜欢看落日时候的大云,望着日光给它们渡起淡金色的轮廓,昏黄的朦胧光线在云间透返,千丝万缕的变换、流转。风在他发呆的瞬间撞来,于是无数的赤龙缠绕怒吼,在最高的天穹上追逐撕咬,并射出世间最宏伟磅礴的画面,那是神的画笔在高天上游走。

骑士王忽地想起了旧事,儿时他和年迈的大公爷爷站在家族古堡的高处,看着铁色的雄鹰盘旋在漆黑山脊的上空,巨大的落日坠入地平线,远处的大风呼啦啦的刮过耳旁,他的大公爷爷沉默的像一只孤独的老熊。

他总是问爷爷,为什么喜欢眺望那里。

他的大公爷爷一次也不曾回答过他,只是一次次抚摸着腰旁的剑鞘,目光空空。

后来亚尔曼偷偷拔出过一次爷爷的佩剑,剑鞘里是凌空折断的断剑。

二十年前、长生天的使徒们御马西征,摧枯拉朽。

“亚尔曼...”

那个威严寡语的日耳曼老人最后躺在他的床上,死死握着亚尔曼十六岁时的手。

“征服者就要再度来到...我的男孩...去握住剑...去保护...你爱的人!”

垂死的大公目呲欲裂,像是发出了一头老狼的咆哮。

于是神罗帝国的雄鹰将在狼群的包围下腾起,以血和权力的洗礼。

————

“真是难以想象,百年前还曾汇聚在圣城中彼此厮杀掠夺的异族们,如今会联合在一起共同对抗敌人。”

立马在骑士旁的青年领主摇了摇头。

“丹族人、法兰西人、甚至穆斯林人都放下了他们尊贵的头颅,来捧着铁契与我们神罗结盟。”

“二十年的溃败太让人畏惧了,是么?”亚尔曼笑着露出洁白的唇齿“可现在我们已退无可退,若是长生天的使徒们越过神圣的多瑙河畔,我们的家园将再无天险可守,浩瀚的欧罗巴洲会成为蒙古铁骑们争夺军功的马场。”

年轻的骑士王立马在山崖的高点,大风刮过他的刺绣披风,骑士王的背后是静默的精锐护从,无一例外的全副武装,从头到脚武装到了牙齿,漆黑的钢铁笼罩下不露出半分皮肤。

而这样需要以黄金和权力供给的昂贵单位,居然一直从山头蔓延到山腰的半截,黑压压的隐匿在山头后。

神圣罗马帝国最后的喘息压在了这小小的山头上,以一切为代价。

在这支装备了大面积锁子甲、布面甲、星月纹圆盾以及长矛马刀的铁甲骑兵背后,是神罗帝国无数辖区教宗和牧师与领主幹选的成果,如果没有庄园领主和贵族们大规模的捐献财富,圣殿骑士团根本无法在短时间组织起这么大数量的骑兵队。

而在他们的下方,数以万计的兵卒们正在短兵相接,在河流的阻挠下蒙古铁骑的速度失去了作用,渡河而来的蒙古人纷纷下马,咆哮着拔刀,血光随着飞出的刀光翩跹流转,联军的兵士们爆发出最后的勇气,扑上去以多围少击溃凶猛的蒙古武士。

多瑙河的对岸,游走抛射的长弓手拉出遮天蔽目的箭雨,所有的杀伐都溃败在那样的箭雨里,蒙古人反曲弓能射出的短弓范围超出了所有前线军官的想象,他们在开战前甚至和自己的士兵保证,不会有箭矢跨过多瑙河威胁他们的生命,但此刻蒙古武士和联军一起死在箭下,恐慌的士兵们开始逃窜,阵线转眼间开始溃败,但新的一波援军又被命令着冲上去顶住,重复的死在拿人命填出来的战线里。

很快沉重的大炮和突火枪就要就位了,再不击退蒙古人顽抗在河滩边的防守,就会有大片的联军兵士变成炸上天的残尸断臂。

在目前为止,火力还算对等,但再接下来,很快就是单方面的屠杀。

“我们的人正在死去,可你现在还在和我侃侃而谈。”

“不要着急,哈尔”骑士王耐心的一下下叩击马鞍,侧耳聆听风流过的细响“现在、整个神圣罗马帝国,乃至全欧罗巴洲的命运都压在我们的身上,如果出击的时机不对,骑士们的尸骸会成为被人唾弃的耻辱。你没有听见么?天父还没降下祂的旨意。”

“我只听见很多人在哀嚎,在我的耳边痛哭。他们的疼痛,绝望,弥漫在我的面前。”哈尔闭上了眼。

“这就是战争啊,我的朋友。”亚尔曼轻轻摁压胸口,划出十字哀悼。“现在是他们,将来是我们。战争是魔鬼,它侵吞死者的灵魂,又赋予生者荣耀和权力,生者永远是下一个死者,死者却永远不能再度复苏为生者。”

“我不想听你讲道理了。这五百名重装骑兵要什么时候压下去?再等下去,蒙古人的大炮就要——”

震碎黑暗的巨响炸过人的耳膜,几十、几百枚耀眼的火流星从多瑙河的对岸并发出神圣的光辉,拉过浩瀚的曲线,狠狠砸上混战一片的战场中央。

血肉横飞、白骨相离。

像是陷落的天堂。

地狱般的景象映入眼帘,骑士王缓缓张开双臂,吸入迎面撞来的狂风,那风中有浓腥的火药和血味。

“来吧!”他忽然狰狞地放声大吼“用我们的剑和甲,作那些蛮族人的坟!”

所有沉默的重装骑卒们一齐开始怒吼,他们用剑柄猛烈敲击着自己的胸甲,荒原上响彻着狮群般的吼叫,那声音远远的传开,压低了千千万万的炮声和箭响,大雁张开羽翼,划过高耸的天际。

哈尔默默看着这支骑兵们进入了行进,他们从山坡上开始冲锋,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没有任何的掩护和支援,从一开始就只有自己孤军奋战,却是全场联军唯一的希望。

击溃蒙古人的火炮部队,是唯一的胜算。

他突然怔住了视线,不知道什么时候,蒙古人已经在多瑙河宽阔的下游搭建了渡桥,等大炮一响就开始了渡河。

全副武装的圣殿骑士们纵马狂奔,没有被预料到的反冲锋很快击溃了渡河的先登部队,骑士王在火色的夜空下抽出长剑,震慑人心的铁器发出低沉的呼啸声,滑斩突防,蒙古武士的铁甲被正面横蛮的大力击碎,冲击力将武士带下了马,下一秒骑士王的身影离他远去,圣殿骑士的长矛接踵而至,贯穿他的头颅。

黑色的骑兵纵队快速渡过多瑙河,从下方散开阵型快速突破,很快蒙古军队的指挥官就反应了过来,拱卫后方部队的轻骑们开始机动,试图形成圆形反围剿这支骑士王带队冲锋的部队,但亚尔曼的速度要比他们快,骑士王的坐骑从一开始进入狂奔就没有减慢过速度。

亚尔曼在突击的剑锋上撕开了包围圈一个又一个缺口,勇猛的武士想要来截击他,但他像是最锐利的剑,没有任何单位能够阻拦他的狂奔,长剑上一次又一次淌过蒙古武士勇猛的鲜血,翻转手腕拉劈刺砍,数十种隐秘的剑术出现在他的手里,丝毫不拖泥带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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