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普洛斯和摩里亚他们已经从‘外面’回来了。”
在熊熊火光的壁炉旁,一个戴着单片眼镜,眼神笑眯眯地像只狐狸,可体态又长得像一棵会行走的猴面包树的中年人对着葛拉恭恭敬敬地说道。
而火光正对着的,是坐在红木制安乐椅上的葛拉。明亮的火光照着葛拉那若有所思的脸,也照亮他家的环境。葛拉家没有什么特别豪华或奢侈的装饰,他家的装饰不像那些惯有的暴发户那般夸张炫耀,也没有世代贵族那般代代沉积下来的底蕴,但比起那些简朴到一眼就能看出家中没多少积蓄的装饰,葛拉家又明显胜之一筹。从卡拉达尼亚王国走私来的重复着一只又一只豺狼图案的壁毯和地毯,从帝国东部买来的一个模板里刻出来的硬木家具……所有这些都表明葛拉毫无审美能力,唯一显有美感的,是葛拉坐着的那把红木制安乐椅,上面披挂着从马扎诸邦买来的优质狐皮,可这是伊摩斯家的传物,而不是葛拉自己购置的家具。
葛拉平静地听着管家的报告,在安乐椅上摇摇晃晃地把手搭在柔软的狐皮上,轻轻地摸了起来。
“费阇。”葛拉从安乐椅上支起身子来。
“主人您说。”费阇上前一步,想扶起葛拉,但葛拉挥手示意他不用。
“你说,这卡布拉家的大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葛拉那精明商人的眼神中掠过一丝疑惑。
“我看他还是个年轻人,应该不懂算计。他爹也只是让他担水给城里人,表现得不豪横也不懦弱,该争会争,不该争就不争。要我来看,我觉着他跟他爹没什么两样。都是一门子心思要那什么‘漠城公正’的角儿,不会碍着我们的。”费阇躬着身子在葛拉的身旁轻声说道。
“真是这样吗?我心头总有不好的预感,感觉这小子不简单。前两天有个欠债的小婊子找上门来,他倒还想逞英雄了,说什么‘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得看公民大会怎么说’,说的好像他能在大会上掀起什么风浪似的。欠债还钱!漠城哪条法能因为我借债来治我的!”葛拉的语气从一开始的隐隐不安逐渐不满起来,到最后成了对梯夫布鲁的愤恨和嘲笑。
“主人您消消气嘛。他一介黄毛小子,不值得您大动肝火的,再说了,他小子又不像他爹有威名,卡布拉家又以清明立根,薄无财力,上了公民大会,也还是得看咱老爷的脸色。再不济,再去跟其他人商量一下。支持您的人,肯定比支持他的人要多。”费阇说着说着感觉有些热了起来。
“把炉子关了吧。不用烧了。估摸着已经四点了,天也快亮了,不差这点光,”葛拉重新躺回安乐椅上,吱吱呀呀地摇了起来,“把那两个贱奴叫进来吧。该跟他们聊聊了。”
费阇按葛拉的命令把壁炉里的火熄了,从墙边的柜子里找出两根蜡烛,点在了离葛拉一米远的木桌上。微弱的烛火把葛拉藏在了只露出半个身子的黑暗中,远不及刚刚的火光来得使他愉悦。光就如同财富,只有像他这样的人才能肆意享受:明亮的火光是最好的,因为它代表着葛拉的自尊与财富;微微的火光,烛火光,是次好的,因为它省钱,可以在一时陶醉的肆意后节流下花在照明上的钱;煤油灯最次,因为它又花钱,又照不亮,还是穷人家仅有的尊严,好像只要穷人家里有个煤油灯就能称之为家了一样,完全是一种认识不到自己卑微的可怜虫模样。
费阇推开大门走了出去,普洛斯和摩里亚已经在门外跪候许久了。
*
普洛斯是佩布洛长老的长子,卡布拉家分家的一系;摩里亚是摩利昂长老的次子,是摩摩斯家本家的一系。三年前,他们受雇于葛拉,负责护送葛拉从斯多葛王国走私回来的煤炭,但途中遭遇了意外,在他们即将回城的时候,一声惊雷把十辆马车的马匹吓得东躲西藏,煤炭在漠城外遭翻成了一座小山,而后一道火光从煤炭堆中猛地爆烈而出,有些煤炭带着火星就顺势飞进了漠城中,烧毁了大片民宅商铺,惹得漠城居民怨声载道的。后来在托科维奇主持的公民大会上,普洛斯和摩里亚被判偿还葛拉损失的十车煤炭和居民们被损毁的民宅商铺,总计二百二十枚金币。其中损毁居民们房屋的一百二十枚金币由两人宗族分别支付,而欠于葛拉的一百枚金币,则由二人自行承担。
于是乎,在公民大会的判决下,二人就此成了葛拉的家奴,但他们在葛拉家干的活却还是与之前别无二致,仍是替葛拉走私或交易货物,只是失去了自由身的地位和尊严。
普洛斯纵使心底还有一丝尊严,这三年来的鞭打也使他磨光了棱角。从最开始的他作为家奴敢与葛拉争是非,争什么货物能送什么不能送,到现在的跪侯着葛拉传话。普洛斯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可耻到令他自己都发笑,但这一切不是命吗?这难道不是神的旨意吗?要不然怎么会那么巧合地发生了那么怪异的事故呢?
普洛斯斜着眼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的朋友,摩里亚已经毫无斗志了,他比普洛斯屈服得还早,他的愿望就是早日还清葛拉的债款,早日回家,早日回到自由身。可葛拉的帐一年年地算下来,三年过去了,他们也只勉强还了三十七枚金币,而要换做是自由身,他们早就还清这一百金币了!
“进去吧。主人叫你们进去。”费阇走到二人跟前,头也不动地说了句,随后就转身进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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