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姨面色一凛,道:“你记好了!读心术虽名为术,但亦合乎道。简言之,即观操存,观精力,观度量。判断一个人,无非远使之,而观其忠;近使之,而观其敬;烦使之,而观其能;卒然问焉,而观其智;急与之期,而观其信;杂之以处,而观其色。”
钟满心道这便开始了吗,一番强记后,边咂摸着水姨所言边若有所思点头道:“善!人之本性乃趋利避害,说话有明暗,行事分阴阳,真实目的往往被隐藏。然远近使之知其品,烦杂用之断其能,即可去伪存真,依此识人辨物!”
水姨难得露出满意的神色,转过脸对颂拉芸说:“你这郎君还有点见识,知人性本恶,比夏国那帮腐儒强百倍!”
颂拉芸双颊绯红,心中却喜不自胜。
钟满犹豫地问:“这读心术宗义并不难懂,可小子听来似乎要练十几年才能有所成?”
水姨嘁道:“你当读心术就这几句废话?若要练十几年才能识人,你怕是早被害死几十次了!读心术,道为纲,术为用。不悟道,术难正;不学术,守道也枉!术成得道后,即可一撇间知人心中所想,且能与鸟兽鱼虫交流无碍!你既一点就通,我下面便传你心法。”
“水姨!我也想学!”颂拉芸听说学了读心术还能与鸟兽鱼虫对话,又被提起了兴致,噘嘴拉起水姨的手左右摇晃撒娇。
“你二人中有一人学足矣,若公婆俩都修习读心术,那还不日夜相互提防,你读我,我读你,非出事不可!”水姨将颂拉芸赶出屋去。
红眼鲷正独自喝着闷酒,海营掌营梭子推门进来。
“鲷头,我陪你一起喝!”梭子一拍手中酒坛。
红眼鲷看看梭子,用箸一指桌前。
梭子搬来张凳子坐下,二人干了一碗。
“鲷头,我刚去过鱼营的营地,人已走空了。”梭子用手抓了一把菜扔进嘴里,边嚼边看着红眼鲷。
红眼鲷不语,独自又饮一碗。
“大当家的这两日与军师、千脚虫、盘稀泥又碰过几次,不知在商量何事。”梭子道。
“你认为是在商量何事?”红眼鲷沉声道。
“无论何事,总之是针对我夏人!否则怎不见他们喊上鲷头你?好歹你也是二当家!”梭子说道。
红眼鲷哂然,“你也算是跟着我的老人,兄弟们不必兜圈子,岛上这情形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谁与谁走得近大家一目了然,但形势就是这样,如之奈何?”
“鲷头,你是岛上夏人的主心骨!”梭子仰脖干了一碗,用袖子一擦嘴边酒渍,“这次他们先是把鱼营余部并入了树营,剪除鲷头羽翼,之后议事又将你排除在外,大当家摆明了就是不信任夏人!”
“你既知目下形势对我夏人不利,就该约束好海营,韬光养晦!”红眼鲷目光灼灼地注视着梭子。
“还韬光养晦,鲷头,鱼营已经没了!”梭子有些激动。
红眼鲷向下一压手,示意梭子噤声。
未几,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有佰丽语传来:“二当家的,大当家请你前去议事。”
红眼鲷朝梭子使了个眼色,然后向门外答道:“知道了,我这便过去。”
一枝小草正皱眉研究着沙盘,闻脚步声传来,抬头爽朗地笑道:“我仍是军中养成的习惯,一看沙盘便入迷,连老弟进来了都未曾发觉!”
红眼鲷抱拳道:“大哥深夜唤小弟前来,不知有何事要吩咐?”
一枝小草拍拍红眼鲷肩膀,“也无甚要紧的事,就是你我兄弟二人许久未亲近了,喊你来说说话。”
红眼鲷微微一笑,“我与大哥心意相通,恰好也正有此意!”
一枝小草哈哈大笑,“在屋内待得久了,甚是气闷,走,陪大哥去崖边吹吹海风!”
二人携手走出寨子,沿途相谈甚欢,说话间来到了一处断崖边,身后寨子已远,崖下漆黑一片,只能听见海浪拍壁如鼓。
二人不约而同停止交谈,迎着海风,负手凝视远方黑暗深处。
良久,一枝小草开口道:“贤弟,你我相识有八年了吧?”
“大哥记得清楚,八年前我带着一帮兄弟在海上讨生活,遭围剿,幸得大哥出手相救才性命得保。”
“出海讨生活的,谁不是在陆地上被人断了活路,不得已为之。同是天涯沦落人,莫说救不救的,五年前我们与西海帮火拼,你不也救过我么!”
“我红眼鲷是知恩图报之人,大哥今晚如有话要说,便只管交待。”
一枝小草转过头盯着红眼鲷,“你我有过命的交情,今夜我问你一句话,你务必要诚实答我!我令树营收编鱼营,你心中有无怨言?”
红眼鲷沉默了一瞬,仅仅是一瞬而已,因他分明感觉到一枝小草嘴上说着“过命的交情”,眼中却泛起杀意。若这一刻自己的作答不令人满意,下一刻一枝小草便会出手。
“包括我在内,岛上一千多弟兄的命都是大哥的,大哥的决断必有道理,我并无丝毫怨言!”红眼鲷肯定地说。
红眼鲷微微一笑,“你犹豫了!”
红眼鲷心陡然往上一提,暗暗行功运气,准备应付即将到来的雷霆一击。
哪知二人对视了数息,一枝小草却未出手。
良久,一枝小草轻叹一声,道:“你我曾无话不谈,贤弟可知我余生最大的愿望。”
红眼鲷默然。
一枝小草转向的黑洞洞的海面,缓缓道:“我素查十六岁领兵,二十岁拜将封侯,最风光时手提佰丽举国雄兵,只因得罪了内侍长甲信,遭其嫉恨,被诬陷谋逆,一朝身败名裂,全家老少八十余口尽遭毒手,只剩我一人侥幸逃脱,只身亡命天涯!”说至最后,语速虽仍平缓,但可听出他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那家破人亡的惨景我一刻不敢忘记,挫骨之痛逼着我不仅要活下去,更要强大起来!呷坎昂在你夏语中便是复仇的意思!我余生所愿,便是打回佰丽,用仇家之血祭奠亲人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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