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9 大概十几年前吧,老许老婆生了阿娇没多久,就跟有钱的肥头肥脑的男人跑了,丢下老许几个人不管了。许达妹那时候还想着妈妈会回来,可没想到,没多久,老许被一个香港女人勾走了魂,卖了家里的房子跟香港女人跑了,留给许达妹的只有奶奶的那一栋破房子,上面还写着一个“拆”字,看样子也是待不了多久,幸好,拆房之后给了一笔钱,否则许达妹和弟弟妹妹们真是要饿死。 许达妹承担了姐姐的责任,没人来承担许达妹这个责任,而现在,臭流氓让她叫他哥哥。他知道“哥哥”在她心里是什么意思吗?意味着要承担责任的一个身份。可能,只有她一个人这样想吧,她经常会听到很多男女之间哥哥妹妹的叫着,转眼之间,哥哥妹妹什么也不是了,就是玩玩而已。 许达妹看着朱提脸上的笑,默了默,刚准备开口叫的时候,朱提突然说:“算了,看你要哭的样子怪有罪恶感的,算了,不叫了。” 突然陷入了沉默中。 海边的风,刺着鼻腔。许达妹偏了偏身子,头发被风吹到脸上,她伸手拨了几下。 朱提站起身,替她挡住风。他用脚尖踢了踢她的鞋子,说:“你买的?你这品位不行啊。” 许达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想起了李时京扔鞋子时脸上的表情和眼神。她缩了缩脚,往后退了退,说:“别、别人、别人不要的。” 朱提抬起眼皮,盯着她:“别人不要的你也要?” 许达妹皱起眉,伸手打了他一下,“还、还还不、还不是你你你害的!你你你说要赔赔赔的鞋鞋鞋子呢?” 糟了,说到这个事儿,他才想起那天把买鞋子的钱给输光了。他摸了摸后脑勺,干笑几声。 许达妹看着他表情就知道那鞋子没了,看着他半天才难受的吐出两个流利的字:“骗子!” 哟!两个字也这么流利了?不结巴了? 许达妹转身,找了个柱子靠着,脱了高跟鞋,从包包里拿出一双塑料凉拖鞋套上,脚趾头因为长期的挤压有点红。 朱提看到了,喉咙突然紧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那里下不去也上不来,怪难受的。他走过去,咳嗽了几声,小声问:“你没别的鞋子了?” 许达妹抬起头,伸出手,竖起两个手指。“大、大大大哥!我我我一年就就就两、两双鞋!我、我我不、不可能穿穿穿棉棉鞋吧?” 考!两双鞋?比他还要穷?骗人的吧? 朱提看着许达妹,想了想,还是再说一次:“那鞋子,我肯定赔你,赔个好的。” 许达妹半信半疑,哼了几声。 “哎,我说真的。” “等、等你、你还还还了再、再、再说吧。” 朱提转过身,面朝大海。突然,他说:“小结巴,吃大鱼,去不去?” 吃、吃吃大鱼? 什么啊? 不等小结巴回答,朱提拎起地上的高跟鞋,拉着她的手就往港口里面跑。大船靠岸了,风带着浪一下一下地冲击着岸墙。 “提哥!” “朱哥!” 船上有两个人对着朱提这边挥着手。等船完完全全靠了岸,胖仔是第一个跑出来,满是鱼腥味的手还没搭上朱提,朱提已经捡起地上的小石子往胖仔的肚子上飞了过去。 “朱哥......”胖仔不高兴了。怎么回回见面,遭罪的不是他肚子就是他的脸? “朱朱朱朱什么哥,我还他妈朱哥哥哩,跟你说多少次了,提哥!提哥!你看丁虎就晓得叫。”朱提一本正经的跟胖仔说这个称呼的事儿。小结巴跟在朱提身后,噗嗤一笑。朱提立马回头,瞪着她:“严肃点!” 00年《春光灿烂猪八戒》可是火遍大江南北,澳门这边都火到了。那时候,朱提这名字简直是噩梦,朱提说白了不就是猪蹄儿么,胖仔这小子自从看了那什么电视,回回都是朱哥朱哥的叫,就差给他一个女性的身份管朱提叫朱哥哥了。 “朱哥,你不就叫朱提么,不叫朱哥叫朱提吗?” 小结巴又笑了。 丁虎跑过来,伸出手揽住胖仔,一手捂住他的嘴,对朱提笑:“哎,你怎么来了?”说着,眼睛往朱提后面一飘,抬了抬下巴,指了指,“这谁啊?” 胖仔厌恶死了鱼腥味往嘴里跑,他推开丁虎。“虎子!你不要老是咔(揽肩膀)我好不好?”胖仔的声音本就中性化,雌雄难辨,这么一喊,丁虎捂住耳朵避开,一副求饶的样子:“得得得,我错了,我错了。” “胖仔今天不是过生日吗,我来瞅瞅你们过得怎么样。”他回头,指着小结巴,说:“路上随便捡的朋友,随便客气给点鱼吃就行。” ……路上随便捡的朋友?随便客气给点鱼吃? 许达妹第一次听到这么随便的话。臭流氓就是臭流氓。 胖仔看到姑娘就愣着傻笑了。 朱提伸手捂住他眼睛,“别看了。” 胖仔拍开他的手,看着小结巴,嘿嘿傻笑:“妹子真好看。” 朱提笑了,捏着胖仔的脸,“傻,以后有机会带你泡更漂亮的妹子。”说着,冲小结巴眨了眨眼睛,“上船,哥带你吃鱼肉火锅。” 小结巴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紧跟着朱提,脚还没踩上船板,朱提突然转身,吓的小结巴又缩回了脚。 朱提双手抓住上面的栏杆,笑看着小结巴,说:“胆子挺大啊,真敢上船啊,不怕我们几个男的把你那个啥了然后卖到菲律宾吗?” 小结巴被他说的吓着了,“不不不不不会吧......” 朱提摸出手机,看了眼刚刚收到的信息,笑容变深,他收起手机,回头跟他们说:“多弄点菜啊,有酒没?没酒我让方展年带一箱子酒过来啊。” 胖仔探出脑袋,问:“小年也来啊?” “是啊,刚给我发的短信。” 他重新看向小结巴,指了指附近的船,说:“傻结巴,记着啊,要上船,只能跟着我上船,别人叫你上什么船别上,这儿最惨的故事就是通过几个港口直接把人带到外国卖器官。” 小结巴张了张嘴巴,“怎、怎么、怎么可能?你你你你不是唬、唬我的吧?” 朱提放下一只手,伸到她面前,“上来。” 小结巴犹豫了。 “叫你傻结巴还真傻啊。”朱提笑了,他拉住她的胳膊,拽着她上了船。“放心吧,哥要卖也卖那个胖子,卖你有什么用。” “那那那你刚刚、刚说说说的是不是不是不是真真真的啊?” “看见没有?”朱提指了指前面一艘大船,靠是那边的海景房。“像那样的私人船,都很危险的,搞不好就关着人,一些人在澳门赌博赌输了,欠债没钱还了,那些债主啊就会把人关到船上,到了时间就把人从太平洋运到别的国家,什么菲律宾什么美国俄罗斯,器官放到黑市卖总是有不少钱的。” 这个世界的黑暗比你想象的要深。早些年,无论是哪个国家,凡是靠海的城市,几乎都会有大批船运人,作为某些地方的廉价劳工,而澳门是更多了,很多欠了债的,尤其是欠赌债的,转眼就失踪了,找不到了,实际上很可能是被运上了船,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做劳工。① 这些都是朱提听自己叔叔说过的,也亲眼见到叔叔被逼债,逼到要上船,最后跳海自尽了。 小结巴从小就待在澳门,没想到还有这种事情。但是,朱提怎么知道这么多呢? 朱提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浮起一阵悲伤,那是男人的悲伤。过了一会儿,他恢复了以往痞痞的样子,拉着小结巴进了船里面。 里面很干净,也很大,什么都有,电视电风扇折叠床什么的都有。 胖仔弄了一些放了一两天已经焉了的香菜,挠了挠脸,对朱提说:“朱哥,香菜就这么点了,够小年吃嘛?” 朱提摆了摆手,“你管他吃什么,有酒喝就行了。” 等胖仔去做事的时候,朱提背过身,摘掉手腕上的表。小结巴看到了。 朱提左右动了动下巴,拿着手里的表递到胖仔面前,“喏,送你,生日礼物。” 丁虎瞅了一眼,没说话。那手表,刚刚还在朱提的手腕上的。 小结巴眨了眨眼睛,盯着朱提的脸看。 胖仔先是很高兴,接过手表摸了几下就要还给朱提。 “怎么?不喜欢?这可是名表。” “不是,这个,嘿嘿,不适合我。”他晃了晃自己粗粗的手腕,脸红了。 朱提哑住了,这个手表是莲姐以自己为标准买的。胖仔手腕那么粗,肯定带不了啊。 胖仔将手表放进朱提的裤袋里,“朱哥,你戴着吧,你戴着贵气,嘿嘿。” 过了一会儿,朱提拍了下胖仔的肚子,说:“兄弟,等哥发达了,哥带你住总统套房,喝路易十四!还有泡妞!” “朱哥,路易十四是什么?” “就是酒,超好喝的酒。” 方展年到了,手里提着一箱子的啤酒,刚到船板上,丁虎就嚷起来了,“方展年,你他妈发财了就搞这么破酒?” 方展年气笑了,一脚踹过去,“妈的,这酒还破,你要把我喝到倾家荡产是不是?” 丁虎哈哈笑起来。 小结巴一个人站着。 朱提拉着她坐在火锅桌里面,“都是我兄弟,不吃你,吃火锅。” 小结巴笑笑。 方展年一脚刚进来,手里的啤酒开了盖子,里面的水全喷了出来,洒的到处都是。丁虎在外面使劲摇晃着酒瓶,跑进来也开了盖子,对着朱提、小结巴、胖仔喷洒着。 几个人很快就闹成一团。 胖仔更是叫了起来。 小结巴坐在角落里,看着这四个男人打闹。这个时候,他们谁也没想到,日后某一天,他们四个兄弟变成陌生人,甚至比陌生人更陌生。 打闹结束后,鱼肉火锅吃的正在兴头上,胖仔却突然问起了海乐:“海乐怎么没来啊?” 曾经五个人一起吃火锅喝啤酒的,现在就剩四个人了。澳门的海把海乐吞没了,灵魂丢给赌场了,被赌场的阎王爷和貔貅吃的一干二净,一魂一魄都不剩。 方展年放下筷子,看着火锅底下的火焰。 丁虎仰头喝了一口酒。 朱提嘴里嚼着一块猪瘦肉,脸上的表情都没变化,夹着一块鱼背肉放进小结巴的碗里,看着她低着头咬了一口。他说:“运气不好,死了。” 方展年别过脸,用满是酒香味的手抹了把油腻的脸。 胖仔懵了,不敢相信,“怎么了?怎么了啊?海乐好好的怎就死了啊?”说着说着,眼泪立马就掉下来了。 小结巴不敢吃了,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朱提。 ——运气不好,死了。 他怎么这么轻易说得出口呢? 朱提不停地嚼着嘴里的那块肉,咬细了还没咽下去。过了会儿,他放下筷子,伸手擦着胖仔脸上的泪。 小结巴看到朱提的眼眶越来越红了。 这一瞬间,这一秒间,小结巴感觉到自己的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溢了出来。 随着胖仔的哭声,几个人都红了眼眶。 在澳门这个地儿,运气不好,就只能死了呗,死了比活着好,是不是? 不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这话朱提不能说,也说不出口。 到了夜里,朱提准备带小结巴回去了,胖仔突然想到了什么,拿了个牛皮本子跑出来。 “朱哥,这是海乐一个月前给我,叫我给你,我给忘记了。” 朱提接过胖仔拿过来的本子,解开绳子,看了几眼,眉头狠狠一皱,突然动手揪住胖仔的衣襟,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你他妈怎么不早说?!” 小结巴拉住朱提,往后使劲拖着。“别、别别别打!” 里面听到动静的方展年和丁虎跑出来,拉住朱提,护着胖仔。 “怎么了怎么了?!”丁虎嚷着:“朱提!你发什么疯啊?你打胖子干什么?” 胖仔被朱提吓到了,躲在方展年身后,委屈地看着朱提,指着朱提手里的本子,说:“一个月前,海乐给我的本子,我给忘了。” “你他妈怎么不晓得忘了吃?啊?”朱提作势又要打人。 方展年走过去,抱住朱提往港口拖。 “你跟胖仔计较个什么,怎么了?发生什么了?海乐怎么回事?” 朱提深深地吸了口气,紧紧捏着手里的本子。 海乐死了,却留下一笔钱,一笔谁都不知道的钱,连朱提都不知道,要不是胖仔,鬼都不知道。妈的。 朱提渐渐冷静了下来,吸了下鼻子。“回去再说。” 方展年挠了挠头发,回头看了眼胖仔,走过去,安慰着胖仔:“好了好了,朱提就那个脾气,你别生气啊。” 胖仔哭了,说:“他肯定难过,海乐死了,他肯定比谁都难过。” 丁虎和方展年都失音了。 是啊,几个兄弟,无论谁出了事,重感情的朱提肯定比谁都难过,比谁都心痛。但是,他那样子的人怎么会轻易表达出来呢? 到了港口,朱提突然蹲了下来,用手掌根捂着眼睛哭了起来。 小结巴站在他身后,俯下身,缓缓蹲下来,拍着他的后背。 她用粤语慢慢唱:“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村庄, 我们将怀念你的微笑, 你的眼睛比太阳更明亮, 照耀在我们心上, 走过来坐在我的身旁, 不要离开的这样匆忙, 要记住红河谷你的故乡, 还有那热爱你的姑娘。”② 唱完一半,小结巴不唱了。 朱提转过脸,看着她,“怎么不唱了?” 小结巴低着头,有点不好意思,说:“后后后面不、不会了,就就就这、这一段顺顺。” “那你再唱一遍。”朱提起身,拉着小结巴的手,往前走。 小结巴坐上摩托车,说:“你你你、你不哭,我我我就就就唱。” “操,老子什么时候哭了?你哪只眼睛看见了?” “……我我我我没没没看见!” “唱!” “哦!” 澳门海港的风在吹啊…… “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村庄, 我们将怀念你的微笑, ……还有那热爱你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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