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严重?”
陈起一脸坚毅,狠狠点头。
“呵。”燕青哑然失笑,走到书桌前,提起陈起已经准备妥当的毛笔,在纸上写下:第六回焚金阙董卓行凶,匿玉玺孙坚背约。一边写着,一边对不住淌汗的陈起说,“彦才兄,去洗洗脸。”
“我不热!别管我!别跟我说话!用心写稿!”
……
默写《三国演义》,在燕青来说真的不难。
他本是文科生,父亲在杭州师范教语文,自小教他和雯雯国学,四大名著、四书五经、上海辞书出版社的一套诗词、古文辞典他几乎全能背诵,幼时学到的记得最牢,十多年过去了,他和雯雯咿咿呀呀晃头晃脑背诵的场景仿佛仍在昨日。
对燕青来说,最累的还是写字。他终究是现代人,习惯于硬笔、键盘。毛笔字还是从小被父亲逼着学得了赵孟頫楷书的九分功力,至于行书草书,一窍不通。一笔一划写小楷,速度自然快不起来,一章《三国演义》四千余字,一个时辰写下对他来说已是极限,这还是整日习武,腕力足够的缘故。
不让燕青理他,陈起却是忍不住在赞叹:“初时看到你的字,我就在想,如此秀美的字体,足以上版印书。燕兄,你的字已卓然成家了。不过,你大可写得潦草些,我能认得……”
“依前例,抄完之后将原稿还我。”
“那是自然。你的字再好,比得上蔡相?比得上官家?我留它做甚!”
陈起哼了一声,发现说话不影响燕青写稿,也不知从哪寻摸出一包吃食,坐在旁边的床上,嘎嘎吱吱咬着,不屑的说着。
燕青随口回了一句:“你倒是能拿到蔡相和官家的手迹再说。”
“那倒没有,不过我藏着一幅米芾米大家的《苕溪诗帖》,你可想观摩一番?”
“没兴趣。”
“……斯文败类!连米大家的字也无景仰之意,诅咒你一辈子只会写话本,我负责为你印书,我们挣遍天下银钱!燕兄,你可知道,今日我陈宅小报卖出多少份?一千二百六十四份啊,未曾想我陈起也有能将小报卖出上千份的时日,午后我来找你,实是被上门买报的人搞得不胜其烦。小报又上不了雕版,杭州有闲的楷书手几乎被我雇了全部,可又能抄出多少份……今日我给你两贯润笔,待你写完,再请你到三元楼要幅最贵的席面,请柳芊芊柳大家出场相陪……”
“没兴趣。”
“呃……是对两贯钱没兴趣,还是对三元楼、对柳大家没有兴趣?”
“都没兴趣。”
“燕兄,你这样不好,人生在世,财色两全方能快意,你对什么都没兴趣,活着还有什么劲儿?再说了,你对什么都没兴趣,我该拿什么引诱你写话本呢?你……你不会写至半途,不想写了吧?”
“讲实话,已经开始不想写了。方才在下找到一份营生,足够穿衣吃饭,知足了。”
胖子一跃而起,手中吃食啪的一声摔到地上,颤声道:“什么营生?每日工钱几何?燕兄,你可不能害我,前几日你初来杭州,若非我陈起慧眼识金,你连吃饭的钱都没有……若你不写,那看小报的还不砸烂我陈宅经籍铺!”
燕青顿了顿笔,乜斜他一眼,随后继续写着,倒也不耽误与胖子说话:“几日前我上门找你,你扔给我几百文钱,鼻孔朝天,‘话本写得倒也通畅,谁让我陈彦才爱看呢,日后只能在我陈宅小报上刊录。’我可曾应承与你?可曾与你签立契约?”
“燕兄……燕耶耶!陈起错了!”陈起光棍得紧,双手作揖,“您老想想,那时候除了我陈起,谁会在小报上刊录话本?我虽说一时玩闹,可也没少了你的润笔。”肥嘟嘟的手指伸到燕青眼前,“一日两贯哎,哪有如此肥美的差事?你……你找的是何营生?每日工钱几何?”
“一边去!”燕青伸手打过对方手指,蘸了蘸墨汁,“账房,每日当有三百文。”
“啊?——”
话在挤兑陈起,其实燕青对他的印象挺好。在从商而言,这胖子胆大敏锐,且讲诚信,除却第一日对燕青不甚热情外,扑得身子,舍得拉拢,眼见小报销量渐长,他甚至知道主动为燕青涨钱,几乎是一日一个台阶。这几日在杭州,燕青倒是被他强拉着吃过好几顿饭,两人已算熟识,开句玩笑并无大碍。
陈起知道燕青在说笑,这时候燕青已基本写完,他拿起晾干的宣纸一目十行地看着,甚至还作出评价:“好一个李儒,真大才也……好一个曹丞相,板荡识诚臣……糊涂哇孙伯符……”他看得眉开眼笑,宣纸上的字,在他眼里变成一个个铜钱晃个不停,“燕兄啊,你看你看,这才大半个时辰,你至少两贯入账,你应该做的是全心写好话本这份营生,那甚么账房,每日三百文,可笑……话说燕兄,你至多每日能写多少章回?”
洗完手的燕青甩了甩水,随口说道:“心情好,十回八回大抵不是难事。”话一出口,陈胖子当即扔下宣纸,凑了过来,腆着脸问道:“燕兄,你怎样才能心情变好?!”
“呵,你做不到……”
把自己扔到床上,燕青默默地看着墙壁,不再言语,又有谁人能让他回到千年之后?
早已习惯了燕青这番作态,陈起呆了半晌后,叹了口气拿起宣纸便走。出门前,床上燕青轻声交代:“把润笔舍给寺里的知客。”
“晓得,不会少的。”
仙林寺的知客淳朴,燕青住在这里,孝敬的香火钱或多或少均可,可最近这几日陈起送去的钱财,怕是杭州最好的客邸也住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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