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行见锁红她们都在廊下做针线活聊天,屋内空无一人,就和她胡扯说笑:“好玩呀,卖泥人的阿嬷捏出一整套的西游记,白骨精蜘蛛精还有哪吒和龙王,做的可漂亮了。还有卖糖葫芦的哥,新学了手艺,把各式干果塞进鲜果里做成糖葫芦,外头甜丝丝的,咬到里面把牙都酸死了。桥头的米线也很好吃哦,还有烤猪蹄,炸排骨,熏鹌鹑,他们吃东西不用筷子的,直接用手抓着咬。两个汉子吵架比谁能吃辣,要了一大叠泡椒,看谁先认输……”

若昕不理他。景行于是故意滔滔不绝,看她生气的样子能持续多久。

她果然沉不住气,低声抱怨道:“你可真会享福,还说我是什么锦衣玉食的大姐,跟你过的日子一比,我像个要饭的一样可怜,日日等着别人给我送饭来吃,就没别的事干了,成天躺床上就行。”

她还是没有看他,景行走到她的身后,笑道:“但是这些比起戏园子里的戏,都不值一提了。姐有没有见过玉碎园的热闹,那里的戏台子是府里的三倍大,客人常常叫好,吵得连乐声都听不见,瓜子花生壳丢的满地都是。还有名角的扮相,他们的衣袂裙摆,都像晚霞一样好看。”

她叹了声:“我哪里能出去,他们都不肯,好像外面都是鬼似的,根本不让我出二门。”

景行一笑,说:“我虽然不能带姐出门,但是我可以把它们带进来。”她终于转过脸来,那时他已经将皮影举在她面前。他相信那对皮影是做的很精致的,因为若昕看见后差点哇一声喊出来,眼中波光粼粼,如同反射的湖面日光。她拿着提棍,动作很可爱地四下摇晃,以至于皮影的四肢呈现滑稽的形态。

她问:“那些戏子真的像这样漂亮吗?”

景行颔首,从那晚身边的看客的评价中听说,那名扮演杜丽娘的花旦,即使卸下清丽的粉彩,也是个很俊美的少年郎,有不少高官富商痴迷他的风采,虽然他们的夸奖中掺杂了发酸的嘲弄。

她笑道:“我想也是,四姨娘也很美呢,其他的戏子一定都很好看。”

景行问:“是谁说戏子的?”

她眨着眼睛,回答:“娘那里的几个姐姐都这么喊她,有什么意思吗?还说什么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我知道戏子的意思,那什么又是婊子?”她说的是孟氏房里的丫鬟。因为大户人家家最重教养。长辈屋子里的下人,年轻主子也该尊称一声“姐姐”。

景行对她摇头,尴尬地说:“三姐,您”

她瞪他一眼。景行才改口:“你以后不要叫四姨太太戏子了。”

若昕不解地眨着眼睛,但还是听他的话,点点头,旋即恍然大悟:“这是骂人的话吗?”

“没有,只是四姨太太要是听见了,会不开心。因为她现在不能再登台唱戏了。要是你说到她以前的营生,她想起过去的事,会难受的。”

他没有告诉她实话。娼妓优伶,在众人眼中全是装神弄鬼的下九流。只是他不大愿意从若昕口中说出有尊卑贵贱之分的称呼,虽然那并没有说错。但是自从若昕要求“你我相称”后,在她面前再以低贱的身份存在,令景行很不愉快。

景行见她笑逐颜开,于是问她为何不开心。她拿出一包粉碎的桂花高,说:“我记得你最喜欢吃桂花高的。昨天送来的桂花高特别好吃,我给你留了下来。我怕锁红她们吃了,就藏在床上,结果今天醒来,不知道怎么的,它就压在我下面了。”

景行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一刻他的神情也极为复杂。其实在经历那么多事后,他对别人的坏,早见怪不怪,但身边人给予的温暖,却常常让他手足无措。景行把那包难看的糕点接过,捧在手中,含笑说:“好不好看又不要紧,反正味道还是一样的。它并没有改变呀。”

“嗯,我明白的。就像我们,不管以后会长成什么样,你都是景行,我也都是若昕。不会改变的。”

那对皮影成了她最珍惜的玩具,常常和他独处时上下牵引。浅金色的纯净日光透过窗纸,在屋中形成淡淡的光雾。两道美丽的影子映照在地面上,伴随她念出的诗词翩然生姿。虽然它们和牡丹亭早已无关,都是她像在玩布偶版临时编造的戏文。但景行听懂了那些优美辞藻幻化出的诗篇。她是把皮影当成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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