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寒冬时节,一连多日大雪未停。

殿阙楼宇都被倾上层厚厚的白霜,檐角处也垂挂出粗细不匀的冰棱。

往来宫人皆屏气敛声,持着笤帚垂头清扫积雪,或是擦拭被掩住的琉璃灯盏。

小太监们抬着一顶极为华丽的步辇在宫道上缓缓行进。

尽管手被冻得通红,仍然极力握紧横杆,唯恐一丝不稳惊扰到闭目养神的国君。

随行的掌事公公姜来思忖片刻,还是弓腰低低唤了声陛下。

蔺衡闻声微启眼帘,颔首一望,便瞧见几步外有个不甚寻常的身影。

距上一次见到慕裎,已经时隔三年之久。

他的容貌比那会儿还要让人惊绝。

唇如瑰樱,眸似星辰。纤瘦的身形被雀翎锦裘覆住,端立在皑皑白雪中,宛若不沾凡尘的谪仙。

“停罢。”

小太监们依命顿住步子。

慕裎拢着锦裘莞尔,先道:“拜见陛下。”

话是这么说,却并不同旁人那般跪下叩首。

蔺衡睨他一眼,淡声道:“许久未见,太子殿下的礼数真是一如既往让人称赞。”

不论是语气还是刻意咬重的‘太子殿下’,都夹杂着零星嘲讽意味。

慕裎倒不在意,眸子轻眨,带了些少年气的俏皮。

“我站在雪上,跪下会弄脏衣摆的。”

没有半分拿腔作势,那矜贵姿态仿佛与生俱来。

自打蔺衡登基称帝,从没有人胆敢在陛下面前如此放肆。

姜来公公心下诧然,早先听闻淮北太子与国君有过一段旧交,虽说那旧交有点.....不尽如人意。

然而此刻身份颠倒,太子殿下总该有所顾忌才是。

出乎意料的,蔺衡神情未变,算是默许了他这一举动。

“有干净地方不站偏挑雪上踩,难道指望冻病了,孤亲自给你熬药?”

许是第一次听见他自称为孤,慕裎笑得眉眼渐弯。

“陛下熬的药我又不是没喝过,想来穿肠毒药也不亚于此了罢。

天寒地冻。

那些陈年往事聊起来怕是一天一夜都道不完。

蔺衡哂笑,摆摆手:“孤要去宣政殿批折子了,池清宫赐给你,待会儿会有宫人带你过去。”

话落,抬步辇的小太监门已然继续往前走动。

将要越过人时,步辇上倏然传来一句风淡云轻的:“很冷,多穿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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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君下赐的池清宫,离慕裎所站的宫道,也就横跨了半个皇宫而已。

一路过去,他从饶有兴味欣赏景致渐而变成搓着掌心满腹怨念。

这到底是有多不想看见他?

要是没有宫墙阻隔,半个时辰估摸着都能直接走到京都大街上了。

亏得他还在雪地里站那么久。

等着和蔺衡久别重逢。

好罢。

按照眼下的境况分析,与其说久别重逢,倒不如用大仇得报更为恰当。

数月前淮北与南憧一战,两名骁勇将军接连折损。

边境十六州军心动荡,毫无还击之力,只得狼狈递上降书。

蔺衡率兵亲征,营帐就搭在第二道防线的脚跟底下。

为保全平郡和梧钰两城,淮北国君奉上金玉珠宝、良驹千乘。

三日后求和书信递回来,纸张上书了十六个字。

退兵可以,无需其他。淮北太子,嫁孤侍君。

那恣意洒脱的笔法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南憧国君之手,旨在报复当年为质时伏低做小伺候人的旧账。

大抵在皇族世家中,总有那么几个是命途多舛不受待见的。

蔺衡的生母是陪嫁媵妾,先帝喜好美色,凡是个模样周正的女子都要染指一二。

比那些一夜露水情要幸运些许,至少怀有身孕后还许了个答应的位份。

但这也不妨碍先帝很快将他们母子二人抛于脑后,任其在后宫中摸爬滚打,残喘度日。

那时南憧的实力远敌不上淮北,先帝担忧日后会有灭国风险,便提前将皇子送往淮北为质,以示诚服。

送去的皇子正是蔺衡。

衡,乃权衡利弊也。

必要时舍便舍了。

然淮北一向以文治治国,并无意大肆攻伐。

十几岁的孩子送来,往哪儿放似乎都不妥。

于是淮北国君手一挥,慕裎十二岁的生辰礼物,就拥有了一个沉默寡言、倔犟板正的贴身近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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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四道宫门,再越过五座石桥,垮着脸的太子殿下终于得以在一间小巧别致的宫殿外停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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