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例外看了他一眼,说道:“若是神院的五境合道者,都如你一般骄傲自大,那我们天地神院真的是天不怕地不怕了。”

说到这里,他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提醒道:“你刚入五境,可能一时还无法适应这种力量暴增所带来的巨大成就感,等你习惯了之后,或者与更多的五境合道者交过手之后,就会发现,五境之力,其实真的没有你想象的那般厉害。”

阿刁挑了挑眉,没有接话。

周例外继续说道:“昨夜我去江边走了一趟,问了江边的守夜人,在你过江而来的时候,他其实已经发现了你,只是当时以为你是神院的学生,所以才没有出手将你留下。”

听到这句话后的阿刁明显有些意外,只是却也仅限于意外。

他沉声说道:“那么看来我的运气还不错。”

声音很是平静,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周例外知道他根本没有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有些无奈。

此时阿刁忽然站直了身子,他挑起头顶的笠帽,用那种无比认真的眼神盯着周例外,随后再次开口道:“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难道又想劝我放弃三日后的计划?”

周例外很快说道:“不是我想劝你放弃,而是唐青自己不想你去救他。昨夜我去江底见唐青时,他亲口告诉我,让你不要冒这个风险。”

“我知道他肯定会这么说,他当然不想我冒这个风险,正如我不想他一个人在江底深处承受煎熬一样。”

阿刁说道:“无论如何,三日后我必去救他,谁也阻止不了我。”

说到这里,阿刁看着周例外,沉默片刻后继续说道:“老师您若还是心有疑虑,三日后我便自己下去闯一闯,不求生死,只求无悔。”

周例外晃了晃手中的长笔,叹道:“你知道我不会放心你一个人。”

听到这句话后,阿刁冰冷的表情瞬间解冻,忽而恢复到熟悉的乖张模样,他盯着周例外嘿嘿道:“就知道您放心不下,所以我俩就按计划行事,谁也别再变了。”

言及至此,阿刁慢慢靠近窗户,透过那盏烛火的微弱光亮从窗缝之间朝外望去,发现虽还有好一段时间才至黄昏,但是天边的暗云已经堆积成块,将整个天地都笼入了暗色之间。

顶空之上偶有惊雷划破长空,在云色之间拖出一道道灿烈无比的厉芒,落入阿刁的眼眸之间,让他忍不住眯起了双眼。

他慢慢退到学堂间的某处课桌边,皱着眉头说道:“大雨将至,看来今天是走不掉了,就在这对付一宿吧。”

说完他便将背后的古刀解下,置于课桌上,只是右手却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始终压在古刀之上。

他看了一眼满脸无奈的周例外,讪笑道:“就委屈老师在这陪我一夜了,天亮了我就走。”

说完他就直接趴在课桌上,将头顶的笠帽完全下压,遮住了烛火的光亮,没多久便响起了沉沉的鼾声。

睡觉的过程中,他的右手将那把古刀握得更紧,以至于指间关节都有些微微发白。

虽说入五境之后,只要体内气息真劲足够强大,不曾衰竭,便可随时借用天地元气来养精蓄锐,几乎不用睡觉。

但这些日子阿刁于人世间来回奔波,先是去了唐国,后又辗转回到天地神院,心神始终处于紧绷的状态,气息也一直凝于巅峰,几乎没有放松的时候。

如今在周例外面前,他终于可以暂时卸下所有的防备,让自己的身心彻底解压,好好的休息一段时间。

周例外望着沉沉呼吸的阿刁,看着他疲累的睡姿,刻板严肃的瞳孔深处出现了一抹柔和情绪。

他挥了挥手中的长笔,一丝轻柔的笔力缓缓而去,将阿刁的鼾声遮住。

随后他便走至窗前,同样透过窗缝朝着外面看去,暗云依旧,雷声依旧,风声也依旧,天地间的光色变得愈发深沉。

很快,蓄势已久的大雨终于落下。

带着滔滔不绝之势,自暗云之间倾盆而落,撞击在天地神院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块瓦片,每一座高阁之间,传来剧烈且刺耳的声响。

窗外下着雨,缠缠绵绵。

周例外的心里也无法保持晴天,亦是乌云密布。

一场大雨很快自乌云之间狂落,坠在了心湖之间,激荡起一阵阵回旋的涟漪。

片刻后,他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将目光收回,微微摇摇头,吹灭了那盏微亮的烛火。

随后他走到了另一处课桌前,缓缓坐下,始终挺直的脊梁终于在这一刻稍稍弯曲,似乎是暂时卸下了背上的所有重担,选择暂时放松一会儿。

他将双手稳稳的置于课桌之上,左手的那本厚簿敛去了自身的光芒,已然合起,看上去像是一本寻常的课本。

右手的那支长笔也被他搁在了一边,笔尖处干涸,却有一抹淡淡的墨香味在此间环绕,经久不散。

他慢慢闭起了双眼,开始放空。

无论是呼吸的频率还是气息的流动,都在刹那间缓慢下来。

这位天地神院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教***周例外,在大雨倾盆的刹那关头,和自己那位最喜欢的学生一样,进入了深度睡眠之中。

黑暗将他们笼罩,像是为之前的所有喧嚣做了一个静静的收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雨仍在继续,窗外的淅沥声愈发大起来。

沉睡许久的周例外忽然醒了过来,他第一时间站了起来,端起厚簿,提起长笔,随后笔力稍起,将烛火点燃,借着微亮烛火有些失态般望向了阿刁沉睡的那张课桌。

却发现那里早已没了阿刁的身影。

只留了一行密密麻麻,以刀意刻划而成的字:“醒时已至深夜,不想在这学堂里竟然睡了这么久,算起来,这应该是我这些年以来,睡过的最安稳,也是最长时间的一觉了。可能只有在自己最值得信任和托付的人身边,才能放下所有的戒备,去安安心心睡一觉,有您这位老师在,真好。为免给老师带来麻烦,我就先走了,老师您睡得很沉,也就不打扰了。另外,计划如常,祝好梦......最好的学生,阿刁留。”

读完这一串文字后,周例外有些失神。

而在看到这串文字的落款署名时,他又忍不住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意。

他在原地伫立了很久,最终提笔将这串文字全部涂抹而去,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随后他便走至窗前,打开了窗户,发现已至深夜。

大雨滂沱,似万剑穿行而落,击打在漫地的积水之间,溅出了无数个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水泡,似周例外的心情一般动荡。

烛火飘摇,雨声依旧,在这清冷袭人的夜里,他隐有心声,却无法与人说。

只能独自低语道:“你说这是你这些年来睡过的最安稳,也是最长时间的一觉,我又何尝不是呢?”

声音很轻,很快随风飘散。

但是他的心情,却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还剩两天,便是他去审问唐青的日子。

到时候,阿刁将与他一切去江底救人。

无论成败,他都知道,这次的行动可能会赔上自己过去所有的荣耀和辉煌,甚至是生命。

而更可悲的是,就算自己赔上了一切,阿刁也不一定能救走唐青。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事情会让一个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以前周例外不懂这句话的意思,现在却明白了个通透。

他在窗前听了很长时间的雨声,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最终他转身推门而出,站在门口边缘,提起手中长笔,对着教习处的每一个空间各自挥出了数笔,墨香味随之传开,向那些已经沉睡的教习和学生们发出了召唤的命令。

如今天地神院虽然实行宵禁,但是既然自家教***终于走出学堂,并且让所有人过去,必然是有急事。

所以那些教习和学生们自然是不顾一切的涌了过来。

当他们来到教习处的学堂门前,看到沉稳肃立的周例外时,所有人同时恭声,在雨夜之中对着周例外微微躬身,轻轻拜下,然后同声唤道:“先生好。”

教习处有规定,无论诸位教习的地位有多高,只要在学堂之中,都必须统称为先生。

就连周例外也不例外。

看到周例外点头示意之后,其中某位五境教习往前走了一步,然后代替所有人问道:“先生深夜唤我们来此,是否有要事吩咐。”

周例外站在学堂门前轻轻摇了摇头,随后他稍稍整理了下自己身上的那件青色长袍,将头顶的高阔黑帽摆正,端高了左手的那本厚簿,与腰侧平齐,提起右手中的长笔,做出了随时准备落笔的姿势,随后他目光沉静,自人潮之间一一扫过,随后平静说道:“只是想给你们上一堂课。”

此话一出,所有人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以。

那位五境教习也有些懵,他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上课?现在?”

教习处虽也有过上夜修的习惯,但往往都是学生自学。

夜里授课倒还真是第一次,尤其是在形势复杂的宵禁时刻。

所以他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可周例外的声音很快便响了起来,打消了他的疑虑:“没错,上课。现在,立刻,马上。”

声音不大,语气不浓,但是想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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