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文十八年,辛巳甲午,于立夏还有数日。

皇帝龙体欠安,元月大祀礼时偶感风寒,却不料健康每况日下,竟卧床不起,距上回早朝已有月余不登大殿。念圣上尚无子嗣,宦官当政,民间猜测纷纷,难免人心惶惶。

只是这惶恐,远没及至江南好时节的藩王之地安陆,更没盖过城内永乐坊间眉生馆的丝竹笑闹之声。

只见一犀颅玉颊身着粗布道袍的少年郎于一群国色天香之间,佼佼而立,百花围簇。分明是个小道长,却不见半点出家之人的清心寡欲,反倒浑身上下都是人情味儿。

“让我看看,”小道士眼眉分明,由上向下捧着一美人面庞,细细端详,“嗯,面若银月,福德饱满,姐姐依旧光彩照人,薛姐夫怎么会舍得不来看姐姐呢?”

那美人急迫,追问:“是啊,他已半月没来了,连个音信都没得,邬连,你快帮我看看呀。”

凑热闹的人多,自然就有愿意插话的。“怕不是他家母老虎发威了?”

美人脸盘动不得,眼刀却没失准头,直刺得对方不敢再搭茬。“薛郎去年就没了夫人,哪来的母老虎,你别瞎说!”

被唤作邬连的小道士讶异道:“姐姐与姐夫如此相好,那莫不是要被姐夫接回家填房的?”

这话似是说到了美人心窝上,笑得跟蜜一样甜,可转头一想对方许久不来,眼睁睁看着盼见头的好日子没了踪影,便又苦闷起来,着急着催他。“可不是嘛,所以才特意找你来看啊,都说这整个安陆府里属你看得最准。你要是今天真帮我算出来了,”美人眼睛睁圆了些,咬咬牙说,“我就许你双倍筹钱!”

可对方并不买账。“哎呀呀,我跟姐姐们是什么关系,怎又会为了这个,”邬连晃晃指头,点在美人朱唇之上,有了些许挑逗的意思,“我给天仙姐姐们相面,可从来不收银钱,姐姐莫不是忘了?”

美人被俊俏人儿闹得有些羞赧,急急说:“记得记得,你不收银钱只收香药。一时情急说错罢了,你放心,我房里收过不少稀奇香料,你若算得准,一并拿去,我绝不藏私。”

“好!”邬连一听这个,便高兴了,又躬身重新捧回美人的脸来端详,“那让我看看,到底是什么碍着我美人姐姐的喜事大成了?”

少年郎眼波灵动,专注时流出几度多情,顷刻过去,就让美人耳根泛了桃色,引得百花丛中阵阵捂嘴娇笑窃语——

“这月蓬天师还真是个俏郎君,可惜了可惜了。”

“可不是吗?好好一个人儿竟不是个囫囵个儿,当初怎么就入宫做了宦官,做就做了罢,这等好皮相竟还被赶出来了,实是可惜。”

“你们快擦擦口水吧,别让人瞧了笑话去,人家是不是囫囵个儿关你们什么事?他怎么说都是在月蓬道观里挂了名的,到底算是个出家人了,就算下面有那个,也挨不着你们。”

众人还要议论,但那“月蓬天师”一个小小惊呼便吸引了她们全部的注意,瞬时鸦雀无声。

邬连看着美人的脸,好似在上面见到邪祟一般讶异紧张,口中惊道:“姐姐这左眉头中,怎么多了一点墨?以前可不曾有过的!”

美人被他弄得紧张,伸手去拂自己月眉,想起来,解释说:“啊,是最近忽然长了一点星痣,藏于眉中,亏你瞧得仔细,我倒是差点忘了。”

美人本不当是什么大事,可谁知小道士听了频频摇头,一脸人生憾事的模样,便有让她心里一紧。

“这……它并不显眼的,是有什么不妥吗?”

围观之众人也被二人言语牵着,屏气凝息起来。

邬连啧啧道:“岂是不妥,简直是大煞。”

这话一出,惊得周围倒吸气声连连迭起。

“怎会如此?”美人惊愕。

小道士晃晃脑袋,伸出手指在对方面容之上比划,解释说:“看,此处为凌云,双眉如山丘,当中自然是命宫。这凌云托命宫,有痣,好比山上落石,妥妥是伤啊。”

对面听了一时急迫,竟有了几分哽咽之声,匆匆问说:“那,那,那该怎么办啊?要不我,我挑了它!”说罢竟伸手拔钗就要往眉上刺,惊得众人赶紧拦着。

邬连也出力攥住她手腕,紧赶着说:“犯不上犯不上!姐姐莫慌!破了相可还了得?”

众人七七八八按下她犯糊涂,总算是压住了,小道士才长舒一口气,叹息好险差点就见了血。

“姐姐莫要着急,我当然有破解办法的。”他稳住了美人,说道,“这眉丘的事自然要从眉丘解决,姐姐这月眉固然秀气,可青黛自那伤宫星痣起笔,岂不是一笔将晦气从眉头描到了眉尾?此事好说,明儿个起,避开晦气,改笔画成那鸳鸯眉,成双又吉利。”邬连用两根手指在眉眼上比了个“八”字。

美人听了阵阵糊涂,且不说她犹疑,周围听着的也有不少面面相觑。

“就这么简单?”

邬连笃定,一脸怡然得意,道:“就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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