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时见对此一说嗤之以鼻。他目光飘向方才店伙计指点的那桌,分明就是几个吆五喝六行酒令的醉汉子、无赖罢了,竟还拉帮结派,给自己冠上煞有介事的名号。“茶会”?哼,烂泥滩子还差不多。

不知不觉何歧行一碗接一碗就把半斤三白吸溜了个干净,也不谦让,自己全都享用了。末了,他点点祁时见面前的破嘴茶壶,道:“倒碗茶喝。”

“要喝你自己倒。”真是酒壮熊人胆,竟还敢指使起他祁时见来了?

男人丢了把干果子进肚,道:“我是让你喝。”

“为何?”祁时见连面对叶府的八珍佳肴都懒得动动碗筷,此时眼前这破壶脏碗的,更没可能令他入口了。

何歧行却不紧不慢,看戏似的,说:“江湖规矩,这是人家的地盘,找人办事就要先呈敬意。你坐在那里滴水不进的,就是嫌弃、瞧不起,人家怎会好言相待?”

祁时见隐隐觉得这是何歧行有意刁难他,可他又不能发作。只得咬咬后槽牙,瞪他一眼,伸手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半碗凉透的茶水,喝药汤子一样闭眼仰头而尽。那个中味道险些让他吐出来,入口才知,这竟连茶叶都不是,而是拿簦叶煮水代替的,可不是似药汤一般苦涩,唯独咽下后才勉强在齿颊间寻出一丝回甘了事。

祁时见饮鸠都不会动眉头的人,因为这口不干不净又难以下咽的叶子水把脸都皱起来了。

何歧行果然是有看笑话的心,见他吃亏,面上便舒展。他起身叩叩桌面叮嘱道:“记着付钱啊。”说罢朝那喧杂的一角去了。

祁时见狠狠剜了那背影一眼,抱着三分忐忑坐观成败,结果发现他还真有些小瞧这人了。何歧行与人攀关系打交情的水平可称高手,三两句话就开始坐于席中饮酒高歌,跟人勾肩搭背了,酒令吆喝得比棚下哪桌哪人都要响亮,高喊着“千岁”碰酒,一碗碗地透底。若不知蒋慎言对这人的重要程度,祁时见都要以为何歧行是趁机享乐撒野来了。

市井之徒的酒桌之戏自然不是少年所理解的士君子间那般,连投壶、猜枚、掷色这等雅俗合流的行令都算不上,更不提那些诗文唱曲、拆白道字的风雅了。

他们行得是急口令,喝得是豪酒,三巡过后,个个脸红脖子粗。偏何歧行仗着自己嘴皮子利索、荤话连篇,引得众人几番哈哈大笑,一堆人中就属他最被瞩目。

祁时见让那喧哗震得脑仁子疼,放下个碎银,起身先退出了脚店棚子。

外头薄云在天上棉絮般缥缈幽浮,月相圆而又缺,算日子此时还不到升起之刻,故而举头望时觉得风景寡淡了许多,好在还有朗朗繁星可以成趣。

祁时见读过几本天文占经的书当闲趣,虽不至能观天象断阴阳的地步,但也能瞧出五星中隐隐的晦暗不明。这都不是好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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