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妇人说起,就着实如一记耳光狠狠抽在了祁时见的面颊之上。

“那人运的是白粮,我们就拿这白粮做例吧。”劳楠枝苦涩得声音都浑浊了,“每个解户要负责四百到五百石的白粮,这也是一艘漕船的运载量。每石白粮按一石七斗换算征收粗粮,这七八百石的粗粮到了解户手中就说明自此便是他的责任了。从照看晒干、去壳、打包、雇船装运,再到经历数月的解运行程。若驳船就要付摆渡费,若河水结冰,就要将漕粮卸下并存好,等来年春天再运。”

“可到了京城,如果朝廷粮仓还未查收,一日收据不到他手上,他的职责就一日未尽。白粮查收时又要百中取五的附加费,还要缴纳白粮所占仓库费和存放白粮的劳力费,这些也都是压在解户自己承担的。而这两项税费实际缴纳数额常常经过盘剥勒索之后翻以双倍还多。”

“朝廷是给予了每艘船只四百两银子的装运津贴,但这远远不够开销。如果只是上述所担也就罢了,暗地里的才是真的无穷深渊。”

劳楠枝双手抱胸,眼帘不知何时已低垂,掩去了先前眼中的卓卓光彩,一脸晦暗。

“解户虽是为朝廷做事,但没有丝毫特权和豁免,相反,倒是成了一块人人想要分食一口垂涎欲滴的肥肉。”

“每过一道水门就是五六钱,每三个急流就要交十两左右的银子,这一路下来,每艘船至少要六十余两白银填充交费。而只要路上遇到征税站,就要停下来被扒一层皮。各种花样名目的敲诈勒索不说,还有通行税和货物税,与普通商船根本无异。”

“那人五月启程上路,经淮河运河河段时给漕船屡屡让路,这便延误了几十天的时间,导致他的船只在上冰了才刚过鲁地,这一冬,白粮又是一层折损。还不提一路上的匪盗水患。”

“这一切一切的风险、损耗、费用,全部由解户一人承担。这种朝不保夕的痛苦,那人已经经历了六年,无论如何也扛不过第七八九十年了。那夜他佘了一壶热酒,吐了些苦水,谁也不知人是什么时候没的,再见时已经绑了石头沉江了。还幸得因为绳子不牢飘上来让我们及时发现的,没在水里头受太多罪。”

祁时见听得脸色铁青,字字都像是抽在他身上的鞭子。宁兴学书斋密室中的层层珠光宝气此刻在他脑中历历在目,令他牙关紧锁。若傲气是他的衣服,那他此刻就觉得自己好似是被扒得赤条条吊起来示众,无从抬头。

劳楠枝的视线始终低垂,也未曾察觉少年心境,自顾自道:“可他会被刨坟绑上木桩是谁都没料到的。一个无人问津流落异乡的解户,哪会有什么仇家?必是有人拿他的身份做文章。”妇人为这个全不相识的人收紧了抱臂的指节,攥住了臂膀衣袖。

“我们当初既把人埋葬,自是要给他一个囫囵说法,这是江湖道义,也是菜堂里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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