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脚步,踩在积雪上,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带着回响。

大街小巷的热闹,就在身边,又像隔了两个世界。

一阵夜风吹来,桥头上的积雪,亮晶晶的飞舞在灯光中,泛起点点星光,唐钊仰起头,满地的灯光让他看不见天上的星星,他手指被丝线勒得红紫,手心里的汗浸润的骨哨滑滑的。

春风渡的试药人,本就让他心疼。

为何还要有乐家这样悲惨的童年经历?

手里的丝线好像勒住了他的心,生疼生疼,可是这样的惨痛经历,又是他年少心动的人,她是不幸的,他却是幸运的。

第一次见她唇下的小痣,他恍惚过。那个瘦小干瘪的小孩,怯生生又纯真的眼睛,羞涩的咧嘴一笑,脏兮兮的糖渍果子,鼓起勇气打掉他的药,在他耳边说他们都是坏人...

唐钊大口的喘息,心里像是压上了一块大石头,沉闷酸痛。

渐行渐近的两人,现如今的甜蜜。她说不记得以前的事,噩梦中隐忍的啜泣,胸口狰狞的疤痕,亮晶晶不掩饰的爱意,因试药异于常人的自卑,对腹中孩子的迷茫...

那甜蜜如同抽芽的小草,击碎石块,带着雀跃破土而出。

唐钊的心此时正置于烈火上烹烤,既然那些过去如噩梦,那便保持现在的这份欢乐吧,他决定,替她承担这份沉重的童年,过去的已然过去,重新提起只不过徒增烦恼,年少的心动,多年的牵挂,幸亏她还活着,如今的心上人,都是她,突然觉得兜兜转转的命运,让他觉得无比的幸运。

既然决定替她承担沉重的过往,那还有一件事,要弄清楚。

热闹的人群,嬉嬉闹闹,裹挟着唐钊往前走,他既在其中,又不在人群中。

元宵节没有宵禁,长安城的铺子也全部一片灯火通明。全盛斋门口弥漫着点心的香甜和糖渍果子的酸爽。

老庄头乐呵呵地给一个小孩子缠了一只麦芽糖,乐呵呵地看着小孩子一蹦一跳的走出全盛斋,拿着帕子开始擦拭糖渍果子的白瓷罐。

欣长挺拔的身影伴着一身寒气走进了全盛斋,气质清冷,容貌俊丽,一身贵气。

老庄头看到来人,抱着白瓷罐,瞬间笑得眯起眼睛:“唐爷,又来给安小娘子买糖渍果子呀?今天的糖渍梅子是酸口的,安小娘子应该会喜欢。”

“不是。”

老庄头脸上维持着笑脸,嘴角却忍不住抽搐:“啊?”不是给安小娘子买,还是不是买糖渍果子?

“我是来找你。”

“找我?”老庄头更懵了,他跟这长安城的异姓王爷可说不上有什么交集,难道是庄莲儿在唐府遇到什么事了?

“对!”唐钊眼里不似往常的柔和,像是与满城灯火上空的冬夜一般晦暗不明:"九年前,那个孩子。"

“啪!”白瓷罐落在了地上,粉身碎骨,梅子的酸味从地面铺满整个全盛斋。

这一天,逃避了这么久,还是来了。

老庄头脸上的笑容早就消散,他沉默的弓下腰,把破碎的瓷片一片片拾起。

唐钊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俯身、捡起、再俯身、再捡起...慢慢地佝偻的腰再也直不起来。

一声叹息,是打开尘封的记忆的钥匙:“我从河里把人捞出来的。”

沉默,无尽的沉默,像是压在长安城上方的黑暗,花灯撤去,只剩空廖。

乐小宝出事那天,本就蹊跷。

乐家从来不允许乐小宝外出,更别提带小宝出去游玩,偏偏那天,那天与今夜截然相反。

蝉虫拼了命地在树梢上叫个不停,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地上的树木都烤出了虚影。

有人在渭水落水的消息传来,本来一片死寂的乐府,人马嘶鸣。

渭水正值汛期,水流湍急,几个水性好的马夫拼了命地下潜进浑浊的水里,再从水底出来时,已经游走十几丈远。

他从水底拉着那个孩子上来时,人已经变得青紫,胸前全是血,掐人中、倒背着跑了一圈又一圈,根本没有反应。

他的脚底、大腿、胳膊被河床底的碎石割伤,血流不止,可这些伤口,也不及那孩子胸口到后背贯穿的伤口流出来的血多。

那一圈圈地控水,控出来的不是水,是那孩子胸口窟窿里的血。

这可是乐家过继来继承香火的独苗,九岁的小公子,怎么在背上如同一片树叶,都感知不到重量。

终于几大口水从那孩子嘴里咕嘟咕嘟冒出来,接着冒出来的确是血沫子,眼睛已经睁不开,只是哼哼唧唧地冒出两个字:“唐...钊...”

老庄头把耳朵贴在那孩子不断和着血沫子蠕动的嘴唇上,只有这两个字:“唐...钊...”

老庄头是乐家的马夫,知道唐钊是唐家那个风光霁月的贵公子。

大概是低在了尘埃里,望着那如明月般的谪仙,在生命尽头才会念念不忘。

“小公子,你坚强些,把你背回去找大夫,等你回去就能见到唐公子了。”老庄头看着那孩子左胸口黑黢黢的洞,于心不忍,小孩子总要给他些希望,才不会那么疼。

那孩子的嘴角却翘起,眼皮努力睁了睁,依旧没有睁开,“见...不...到了。”接着是倒气的声音,呼~呼~越来越急促,嘴巴张着,四周寂静,只有倒气声,“小...娘子...就...得...死...”

小娘子应该撒娇,应该耍赖,应该娇娇弱弱地闹,应该撒泼打滚地哭,跟他的莲儿一样,做她世界里的中心,被家里人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

而不是像这个孩子,瘦弱得如同一片枯黄的树叶,摇摇摆摆的要坠落,还要安安静静地认命,本应娇娇的身体上,却承受着贯穿的伤口,任凭血涌如柱,眼睁睁忍受生命一点点消失。

“不是,不该死,小娘子才娇贵,小娘子才是最娇贵的。”

老庄头的心好疼,颤颤巍巍帮她把外衣脱下来,想要捂住她的伤口。

她的嘴唇已经变成了白色,开始抖动,血流得太多,这样热的天气,她竟然觉得如此的寒冷入骨,“唐...钊...我去...那里...没有坏人...”

这么多年,老庄头一直不敢回想,不敢想,心像是被锋利的刀子迅速地划了几百刀,然后慢慢感受到心脏一片一片流着血瘫软。

老庄头的泪就这样一滴一滴垂着砸在瓷片上。

唐钊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带着压迫:“那孩子,是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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