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市, 车水马龙,行人如织。
一辆三马马车循着青石板,马蹄轻扬, 徐徐前行,车帷随着车轮轧在青石板上的“咯吱”声轻轻飘飖, 露出马车里昳丽如莲, 又苍白胜雪的脸。
有年轻女郎停了脚步, 好奇张望, 三马马车, 这应该是个四品官员, 马车里的面容霞姿月韵,色如春晓之花, 定然就是察事厅少卿崔珣了,马车从大明宫驶出,想必是崔珣进宫面见太后了,不知道长安城又有哪些官员要倒霉了,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容貌, 偏偏有这么狠毒的心肠。
众人窃窃私语,但又不敢不避让崔珣的马车, 崔珣端坐在马车中, 帷裳外有几句不堪议论随风钻进他的耳中,他面上神色未变, 腰上挂着的鎏金银香球香气袅袅,清雅芳香萦绕鼻尖, 崔珣垂首,看着轻微摇晃的鎏金银香球, 他心中只想着,该如何将沈蓉的事情告诉李楹。
从李楹的只言片语中,他也能感受到李楹十分尊重她这个表姊,沈蓉喜欢扬州进贡的联珠团窠纹织锦,李楹二话没说就大方让给她,但是她哪里知晓,沈蓉是要这个织锦,去制作诅咒她的巫蛊木偶呢?她将沈蓉当姐姐,沈蓉却将她当向上爬的青云梯,她尊重敬爱沈蓉,沈蓉却恶毒到想要她的性命。
她对身边的每个人都赋予真心,无论是未婚夫郑筠,还是沈国夫人和沈蓉,她都以诚相待,但这些人,却每个都想要她的命,真是何其悲哀。
马车外面熙熙攘攘,一股诱人甜香扑鼻而来,马车应是经过了食肆,崔珣手指徐徐挑起帷裳,果然看到了以经营糕点盛名的福满堂。
崔珣心中动了动,于是让车夫顿轭,自己则下了马车,缓步走到福满堂里面,福满堂内部装饰得精致典雅,店铺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点心,有玲珑剔透的樱桃饆饠,有酥脆可口的麻葛糕,有形状精美的透花糍,店铺掌柜认出崔珣,讨好的问道:“崔少卿,这次又是来买糖霜吗?”
崔珣点了点头,掌柜点头哈腰道:“这次糖霜里面加了桃花,口味更加清甜,崔少卿要不要试试?”
掌柜取出一块糖霜,殷勤递给崔珣,崔珣摇头:“多谢,某不爱吃糖霜。”
掌柜疑惑了,不爱吃糖霜,还来买糖霜?那是给别人吃的?可是崔珣这个活阎王向来独来独往,没听说他有什么交好的朋友,也没听说他有什么红颜知己啊,掌柜虽然疑惑,但又不敢多问,只得包起一包琥珀色的糖霜,递给崔珣,崔珣付了钱后,便提着糖霜,上了马车,车轮滚动,悠悠往宣阳坊驶去。
春和景明,桃柳争妍,马车在离崔府不远处停下,崔珣打发了车夫回察事厅,自己则提着包着糖霜的油纸,缓步往前走去,煦色韶光中,他果然看到那个梳着双环望仙髻的纤柔少女坐在青石台阶上,托着腮,等着他回来。
他脚步不由慢了些,春风吹拂在身上,让他体内那如附骨之疽般的阴寒都缓解了不少,少女似乎看到了他,她眼睛一亮,脸上绽放明媚笑容,欢欢喜喜的站起朝他挥着手:“崔珣,你回来了?”
崔珣嘴角也不由轻轻扬起,他快步走到少女身边,将包着糖霜的油纸递给她:“我给你带的,福满堂的糖霜。”
书房外面,李楹坐在地上,双脚垂于廊下,口中含着加了桃花的福满堂糖霜,她听着崔珣说着沈蓉的事情,听到最后,她垂下眼眸:“所以,表姊为了进宫当妃子,想用巫蛊置我于死地,姨母也没有阻止她,是吗?”
崔珣轻轻点头,他微微侧目,看向李楹,李楹脸上,果然露出难过神色,是的,怎么会不难过呢,那般真心相待的亲人,居然为了自己的利益要杀了她,她怎么会不觉得心伤呢?
李楹只觉心口被大石压住一样,闷的难受,还好口中糖霜细腻清甜,冲淡了她心中的伤怀,她喃喃道:“崔珣,我一辈子都没有做过一件坏事,没有对不起过一个人,为什么他们都想让我死呢?”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崔珣静静说道:“这世间之事,本就没有道理可言。”
李楹撇过头问他:“就像天威军吗?”
她忽然提起天威军,崔珣微微一怔,他默然无言,李楹心中微微叹气,他还是不想说。
他既不想说,她也不再提,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我以前总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但我有时候会想,这八个字,真的存在吗?若非我离开了荷花池,王燃犀还在舒舒服服的做她的金城郡夫人,所以善恶终有报这句话,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
她话语之中,带了一丝迷惘,崔珣看着她,他似乎有些紧张:“他们要害你,那是他们的过错,与你无关,你没必要为了这些人,去打碎你一直坚守的本心。”
李楹侧头望他,他眉头微微皱着,向来平静无波的双眸如今泛起点点涟漪,李楹笑了笑:“你怎么比我还想让我坚守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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