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牙骨金扇重重砸在紫檀包金炕几之上,险些把那案面切出裂缝来。
一封不知何人所书的大内密函,让母亲大喜过望,一夜之间做起了太后梦。连其中真假都尚未辨明,就当即怂恿他去勾连手握十四万兵马的肱骨重臣造势。
倘若密函是个圈套,此行为无异于飞蛾扑火,那整个兴王府将被扣上大逆的罪名顷刻覆灭。
退上百步,即便密函是真。京中局势扑朔迷离,他们远在安陆藩地动弹不得,又怎可轻举妄动?
在他印象中,母亲从来不是如此冒进鲁莽之人。自父亲死后,母亲好似被抽走了主心骨,性情大变,整日惶惶不安。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曾经对父亲的依仗,强加到唯一的儿子身上。稍有风吹草动就会紧紧拖住祁时见,让他时常有种正在被缓缓拖入泥潭沼泽的窒息感。
这也是他开始躲着母亲走的原因之一。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写信给外祖,透露半点风声。”祁时见再三叮咛,顿觉疲惫不堪,他现在只想离开这个令人喘不动气的地方,“您不愿说原因便罢了,只是那香药铺子也莫要再去了,就当从未有此事发生。”
祁时见额角开始阵阵作痛,他咬牙忍着扶着案几站起身来,正欲离开。也不知蒋毓是出于什么目的,忽然开口坦白道:“她配不上你。”
少年忍痛转头,面色已见泛白,追问:“母妃是指文婉玥?”
蒋毓并未反驳,眼睛瞥向别处,一副意气用事的模样。“你父王在世之时我就对这桩婚事不满,那文承望迂腐不堪,在朝中又无权势依傍,如何能成为你的助力?偏你父王就格外看重文家,看重那个丫头。”
“如今好了,你几欲荣登大宝,那丫头倒是死得正好。”蒋毓不似是在玩笑,“她可不是能当皇后的料子。你的婚事,必须要慎之又慎,定要找个能助你稳住大权的厉害角色。”
祁时见于袖中的拳头施力收紧,关节轻声作响。“这就是母妃不惜弄脏双手的原因?”
蒋毓月眉紧蹙,驳道:“别说得那么严重,本宫可从来没想取她性命。只是区区衰症,想让文家因身体之故主动退婚罢了。明明是那丫头自己倒霉,偏又染了什么大病。”
闻言,祁时见吐出一口浊气,明明是他早已预见的事情, 但从自己母亲口中亲耳听见,却又是另一番五味杂陈的感受。
自他从何歧行处得知了文婉玥的真正死因,便一直催促手下玄衣亲卫广搜安陆城中所有香铺。可谁曾想,手下人带回的消息令他五雷轰顶。追凶竟追到了自家头上——有一刘家香铺的掌柜亲口承认了自己曾收人钱财,推荐了一方香药给文家二小姐。而让他描述那个用钱收买之人的长相,他居然道出了路娘的模样。
幸好这线索是被自己人找到的,让他能第一时间隐匿下来。后来蒋慎言问起时又让他糊弄了过去。倘若真的露馅,牵连了兴王府,后果将不堪设想。极可能他布好的一手棋局,便会彻底毁在此处。
“今夜,”他掩下怒意,淡淡说道,“儿臣答应了文大人,要给他女儿的枉死讨个说法。”
蒋毓眼睛倏地圆瞪。“你说什么?”
祁时见眼帘忽闪几下后低垂,下定决心。“言必守信。”
“熙儿……你?”蒋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要狠心站在外人那边,“你要怎样?”她声音颤抖地几不成句。
少年不语,但蒋毓不糊涂。她身为亲生母亲,祁时见断不会做出大不孝之举。那必要寻她身旁人做代替。
“不行,不行,”蒋毓摇头,不可置信,几欲将满头钗簪晃下,“路娘伺候本宫一生,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不准!我不准!本宫不准!”
“她有什么罪过!都是那文家丫头自己倒霉!熙儿!熙儿!”
祁时见一语不发,打开隔扇门,只朝一侧静候的影薄递了个眼色,便头也不回的径直离开了。任由身后女人嘶嚎哭得说不出话来。
当夜,路娘因曲桥湿滑,不慎跌入荷池,溺水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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