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玚点头,算是回应,转身撩袍坐在了铺沿上,目光专注在小沙弥身上,倏地像换了个人,好似遁进了一个只有他和目标的世界里,连丫鬟端茶点进来都没有丝毫察觉。
这小沙弥衣衫脏污但身上干净,应是有人专门给他擦拭过了。柯玚牵起他两只手细看,掌中似有薄茧,但并非习武或繁复劳作留下,可能是做过什么苦活,但并没持续太久。
男人大致摸了摸少年的身子骨,并未发现不同寻常之处。也没发现任何无为教的蛛丝马迹,不知他到底有没有正式拜进陈治的斋堂里。怀揣着更多的疑惑,柯玚三下五除二地解除了对方衣衫,发现这小沙弥身上并不似他想象那般柔弱,甚至晒得有些黑,至少比脸要黑上不少。这是怪事了,他一个吃斋敲钟的小沙弥,即便是做些打扫的粗活,也犯不上天天在日头下熬着啊。
柯玚眉头蹙起,觉得事情有些意思了。他细想想,又换了个方向研究,检查起了小沙弥的腿脚。裤腿一挽,果然如他所料,在小腿肚上,一左一右露出了两块对称的臁疮,倒不至溃烂那般程度,但发作起来也定是极为瘙痒难耐的。这等风湿所乘,湿热相搏的浸淫疮他常见一些浣纱妇、染匠之类总与水打交道的人患得,出现在一个小沙弥身上就很有趣了。
许是他盯得久了,勾得旁人的好奇。
丫鬟忍不住轻问一句:“有什么奇怪吗?”刚刚是她擦的身,怎么就没发现什么有趣的要被这般盯着?
“多嘴,不要打扰官爷。”青女责备道。
“啊,”柯玚倒不在意,反而是他不好意思,觉得冷落了对方,“无妨无妨,二位请看。”他侧了身子,指指那如疥的红疹,解释道:“这小沙弥吃斋念佛,又非面黄肌瘦体弱多病的模样,如何会惹了这样的臁疮?而他身比脸黑,又说明曾戴着斗笠在日头下赤身裸背地劳作过,两相结合,二位可有何联想?”
“这……”两个女子不约而同向前一步,也跟着细瞧深思起来。
稍待片刻,还是丫鬟口快,先吐了一句。“纤夫,船工?”
柯玚一拍手,赞许:“说得好。”
“当然,还有别的可能亦会同时留下两种痕迹,但这的确在水行营生的人身上最是常见。”
“可,他是个和尚啊?”丫鬟疑惑,许是又想到对方有无为教这层身份,怕自己说得多又漏了秘密,赶紧掩上嘴巴。毕竟柯玚是个官身,算是自家人的对立面,她还是再小心些为妙。
但青女这回没有责怪她,反而顺着话说:“柯经承的意思是,这孩子在拜到丰山寺之前,很可能是个做水行的?”
柯玚点点头,开口说起陈治,面色又凝重了起来。“那疯禅病虽疯癫狂妄,但意外谨慎,不会无缘无故揽人。而这孩子既然曾经有营生,那也不会因为吃不饱饭才投去陈治手下,故而两者必然有某种联系。”
“听闻丰山寺有不少和尚是因逃避赋役而被迫剃度出家的,”青女边想边说,“这孩子会不会也是其中一个?”
“嗯,不无可能……”
男人站起来,思索着踱了两步,又似顿悟般,忽然就拱手道:“有了!啊,在下还有要事,就不多叨扰了,多谢二位今夜相助,待此案凶手落网,在下定然登门道谢。若这小沙弥转醒,还请派人到府衙通告一声,有劳了,告辞。”
说着,连头也不回就大步走了,桌上的茶水还呼呼冒着热气。只留得屋内两人还转不过神来,面面相觑。
“怎么跟阵风似的?来去一眨眼的。”丫鬟懵怔着瞧那开了又合的屋门,目瞪口呆,末了又牢牢骚骚地吐了句,“所以这小沙弥到底什么来头,倒是说清楚啊,真是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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